他忽然低头,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眉心,等沈之瑶回过神时,只看见他玄色衣角掠过月洞门的残影,和遗落在石桌上的半块虎符。
清晨的朝露还未散去,沈之瑶便捧着那道明黄圣旨踏入太极殿,殿内文武百官的目光如芒在背,她展开诏书时,绢帛上的朱砂印玺红得刺目,仿佛一抹未干的血迹。
"臣妹愿为两国邦交..."她的声音在殿内回荡,尾音微微发颤。
话音未落,满朝文武已齐刷刷跪成一片,那些曾经激烈反对和亲的大臣们此刻额头贴地,高呼"公主大义"的声音此起彼伏。
沈之瑶余光瞥见沈之珩端坐在龙椅上,冕旒下的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退朝后,政务殿内沉香袅袅。沈之珩从背后拥住她时,龙涎香的气息瞬间笼罩全身。他下巴轻轻抵在她肩窝,说话时喉结的震动透过单薄的朝服传来:"王妹做得很好,那些老顽固终于闭嘴了。"温热的气息拂过耳畔,却让沈之瑶不自觉地绷紧了脊背。
"接下来呢?"她盯着案几上那盏熟悉的琉璃灯,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在静谧的殿内发出轻微的"噼啪"声。
沈之珩松开手转到她面前,明黄色的龙袍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晕,却衬得他眉眼愈发深邃难测:"过几日便是中秋佳节,朕要在宫中设宴款待各国使者。"他忽然俯身,温热的呼吸拂过她耳垂,"到时候你要当着众人的面,向朕求嫁。"
沈之瑶瞳孔骤缩,不自觉地后退半步,她忽然觉得沈之珩有些陌生,她不确信自己的下一步是否就会落入他织好的网中。
中秋之夜,皎洁的明月高悬。宫内灯火通明,教坊司的《霓裳羽衣曲》奏到第三叠时,沈之瑶借着斟酒的动作悄悄打量满座使臣。北狄正使目光像黏腻的蛇信,在她裸露的脖颈上游走,腕间的骨链随着举杯的动作哗啦作响。
"朕有一事相商。"沈之珩突然击掌止乐,玄色广袖在烛光中划过优雅的弧度,他含笑的眼眸扫过沈之瑶,里面盛着她读不懂的复杂情绪:"孤的皇妹对贵国风土人情向往已久..."
"臣妹愿为两国友好,嫁去北狄!"沈之瑶立即跪地高呼,金砖的凉意透过轻薄的纱裙刺入膝盖。
她看见酒樽中自己妆容精致的倒影——浓重的胭脂掩盖了苍白的脸色,像戴了张摘不下的面具。北狄正使拍案而起,粗糙的手指划过带来的羊皮地图:"好!就定在冬至之日..."咧开嘴露出泛黄的牙齿,"我王庭以十座城池和上好的白狼王皮为聘!"
满座欢呼声中,沈之瑶瞥见沈之珩唇角转瞬即逝的冷笑,他执起她的手时,掌心那枚虎符烙得她生疼:"王妹果然...深明大义。"
殿外飘来阵阵桂花香,沈之瑶忽然想起去年此时,沈之珩还亲手为她扎过兔儿灯。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将两人交叠的影子投在描金屏风上,恍惚间竟像极了纠缠的龙凤。
秋叶落尽时,沈之瑶发现琉璃灯里的烛油已经换了三次,她每日在庭院练剑,剑锋划破空气的声音惊飞檐下的麻雀,却再没等来那个会为她鼓掌的身影。
除夕那晚,宫宴上的椒柏酒格外辛辣。沈之瑶隔着舞姬的水袖望过去,沈之珩的冕旒玉珠晃得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次日清晨,她便被送进了驿馆。陪嫁的箱笼里,那盏琉璃灯用软绸裹了一层又一层。
驿馆的第三夜,北风卷着细雪拍打窗棂,沈之瑶正对着灯影出神,忽见烛火"噗"地熄灭。她反手按剑的瞬间,熟悉的龙涎香已弥漫在黑暗中。
"三哥?"剑鞘上的明珠映出来人轮廓,玄色大氅上还沾着未化的雪粒。
沈之珩冰凉的指尖按住她的唇,另一只手递来件灰鼠皮斗篷:"换上。"
他们踩着积雪穿过荒废的宫道,最终停在一座结满蛛网的殿宇前,沈之珩推开斑驳的殿门,尘埃在月光中飞舞。
"拿着。"沈之珩解下颈间一枚赤金令牌,系在她腰间时,指尖不经意擦过她冰凉的腕骨,"禁军见令如见朕。"
沈之瑶突然抓住他的衣袖:"到底..."
"镇北侯买通了送亲队伍。"沈之珩声音压得极低,却像淬了毒的箭,"他要你死在边境,嫁祸北狄。"
“为何?”沈之瑶觉得心惊。
"引发两国的矛盾,让朕不得不为情势妥协,若是我们与北狄有了芥蒂,朕可用之人,只有皇后的父母家了,三代元老-镇北侯。",案几上的灰尘被他的拳头震得簌簌落下,"朕倒要看看,是他镇北军的铁骑快,还是朕的玄甲军利。"
沈之瑶倒是没有意外,贵妃母家太师府是文臣之首,皇后的母家镇北侯府是武将之首,两大势力盘踞了半个朝堂,太师府的势力已经拔出,镇北侯府一家独大,铲除也是迟早的事,只是不知沈之珩是何时开始布局的,就连沈之瑶也成了局中一枚重要的棋子。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沈之珩突然将她拽入怀中,大氅上的雪水浸透了她后背的衣衫。他呼吸喷在她耳畔:"过了青要山,会有人接应你。"顿了顿,又塞给她一封信,"把这交给北狄王。"
更鼓声远远传来,沈之瑶转身时,发间的珊瑚簪勾住了他的盘龙扣,两人俱是一怔。
"三哥等你回家。"他忽然说,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支离破碎的光影。
沈之瑶攥紧令牌,头也不回地走进风雪中。
和亲队伍离京的第三日,沈之珩的玄甲军便包围了凤鸾宫,他亲手掀开皇后床榻下的暗格时,一叠与北狄往来的密函"哗啦"散落,最上面那封还沾着驿馆特供的梅花香。
"陛下好算计。"皇后摘下沉重的凤冠,金丝掐成的凤凰在她掌心折断了翅膀,"连亲妹妹都舍得..."
"舍得?"沈之珩突然捏碎手中的青瓷茶盏,鲜血混着茶汤滴在密函上,"朕从来不是会任人摆布。"
与此同时,三百里外的青要山谷,沈之瑶正勒马回望,她束发的丝带早已被剑气斩断,鸦羽般的长发在风中飞扬。身后横七竖八躺着伪装成山匪的镇北军,鲜血将山道旁的杜鹃花染得愈发艳丽。
"公主,前面就是接应点!"禁卫军统领指着远处的烽火台,沈之瑶却突然调转马头:"回京。"她摸出怀中温热的蟠龙玉佩——这是沈之珩那夜塞给她的,玉背还刻着细小的云纹暗号。
七日后,沈之瑶一袭长袍低调的回宫,禁军统领将密函与沈之珩案前的正好拼成完整的地形图——镇北侯私通的不仅是北狄,还有南疆各部。
暮色降临,沈之瑶在自己的寝殿前驻足,那盏琉璃灯依然摆在窗边,灯芯却是新的,她伸手触碰的瞬间,灯罩突然映出熟悉的身影——沈之珩不知何时立在廊下,指尖还沾着朱砂御批的痕迹。
"王妹辛苦了。"沈之珩亲手为她披上早已备好的狐裘,玄色广袖拂过她肩头时,沈之瑶嗅到一丝血腥气——他午时刚亲自监斩了镇北侯全族。
"三哥的棋下完了?"她挑起灯罩,暖黄的光晕在两人之间流淌。
沈之珩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支崭新的珊瑚簪:"还差最后一步。"他抬手为她绾发时,袖口龙纹擦过她耳尖,"明日早朝,该给王妹挑个称心的驸马了。"
夜风吹皱一池春水,惊起几只寒鸦,沈之瑶望着池中破碎的月影,忽然想起离京那夜,沈之珩说"等你回家"时,眼底映着的也是这样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