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他摆手示意,转身时眼中已凝起寒霜,沉声吩咐左右:"传吉嫔到政务殿。"
处理完政务已是深夜,皎洁的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殿内洒下斑驳光影。
沈之珩听闻沈之瑶已回寝宫,虽知时辰已晚,却仍不由自主地朝她的偏殿走去。
殿外玉阶凝露,朱门紧闭,见内里烛光已熄,他驻足门前,玄色锦袍在夜风中微微拂动。修长的手指几欲叩门,终是缓缓收回。
正欲离去时,忽闻"吱呀"一声,雕花门扉轻启。
沈之瑶一袭月白软纱寝衣,如瀑青丝垂落腰间,莹润如玉的足尖点在猩红地毯上。
"三哥。"她轻声唤道,眸中映着廊下宫灯,流转着星子般的光彩。
沈之珩转身时,一缕乌发掠过他尚未痊愈的伤口。他却不觉得痛,只望着眼前人浅笑:"这么晚还未歇息?"嗓音比平日更添几分暗哑。
"在等御医送来的安神汤。"沈之瑶侧身让出通道,鎏金烛台次第亮起,将寝殿照得通明。她目光落在他胸前,"伤口可还疼得厉害?"
沈之珩执起她微凉的柔荑,轻轻按在自己心口,隔着锦缎,能感受到有力而平稳的跳动。"王妹且安心,太医说再换两次药便无碍了。"
夜风穿堂而过,吹动纱帐如云雾翻涌,沈之珩忽然抬手,指尖轻抚过她眉间朱砂。这个在朝堂上杀伐果决的君王,此刻眼中竟流露出罕见的脆弱:"这些年...三哥总以为要孤身走完这条帝王路。"
案上鎏金香炉升起袅袅青烟,沈之瑶看见他袖口金线绣的龙纹已有些脱线,想来这些时日,他定是彻夜批阅奏章,连衣裳都顾不上换。
"三哥..."她刚开口,却见沈之珩从怀中取出一枚玄铁令牌。令牌不过掌心大小,却刻着整座云山舆图,山巅处嵌着颗湛蓝宝石,在烛火下泛着深海般的幽光。
"云之令。"他将令牌放入她掌心,铁器冰冷的触感中残留着体温,"见此令如见君颜,云国三十六郡的守将皆可调遣。"
沈之瑶指尖微颤。这岂止是信物,分明是半壁江山。"不可!若有人趁机..."
"嘘——"沈之珩以指封唇,忽然贴近她耳畔,龙涎香混着药草气息笼罩下来,"三哥自有安排。"温热呼吸扫过耳垂,惊起一阵战栗。
将令牌系在蹀躞带上时,沈之瑶发现暗纹里竟刻着细小的"瑶"字。这分明是早早就备下的心意。
窗外竹影婆娑,沈之珩临窗而立,月光为他镀上银边,衬得身形愈发清癯。"还记得小时候,你总说宫墙像棋盘格子?"他摩挲着窗棂上斑驳的划痕,那是幼时为她量身高所刻。
沈之瑶捧来醒酒汤,氤氲热气模糊了视线:"如今才明白,这九重宫阙里,能信之人不过二三。"
夜露渐浓,沈之珩忽然转身,月光与烛火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交织,投下深深浅浅的影。他取下腰间羊脂玉佩放在她妆台上:"明日卯时,我带你去个地方。"说罢为她拢好滑落的披帛,指尖在流苏上缠绵片刻,终究踏着更漏声离去。
卯时三刻,晨光微熹,宫墙内仍笼罩着一层薄雾,沈之瑶推开殿门时,沈之珩已立在阶下。他罕见地未着朝服,只一袭素白锦袍,腰间系着青玉带,发间仅一支乌木簪,整个人清冷如谪仙。
"三哥今日不上朝?"沈之瑶诧异道。
沈之珩抬眸看她,眼底似有暗流涌动:"今日,只陪你。"
他牵过她的手,指尖微凉,却握得极紧。二人穿过重重宫阙,越走越偏,直至行至一处荒废的宫殿。殿前梧桐成林,微风拂过,枯叶簌簌而落,铺就一地金黄。
"这里是……冷宫?"沈之瑶怔然。
沈之珩静立片刻,目光落在斑驳的朱门上,那门上的金漆早已剥落,只余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曾有人拼命想逃出,却又被硬生生拖了回去。
"嗯,我母妃生前最后住的地方。"他嗓音低哑,似在压抑着什么。
沈之瑶心头一震,她从未听人提起过沈之珩的母妃,宫里的老人都讳莫如深。她只隐约知道,那是一位极美的女子,却死得极惨。
"父王……为何要关她?"她轻声问。
沈之珩低笑一声,笑意未达眼底:"因为先帝需要一个替罪羊。"他抬手抚上梧桐树干,指腹摩挲着树皮上一道歪歪扭扭的刻痕,"那年我七岁,母妃被诬陷与侍卫私通,先帝明知是冤,却仍将她打入冷宫。"
沈之瑶呼吸微滞,她从未想过,那个在朝堂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君王,竟有这样不堪回首的过往。
"那后来呢?"她小心翼翼地问。
"后来?"沈之珩眸色一暗,"后来她疯了,在一个雪夜,用金钗划破了自己的喉咙。"他语气平静,可沈之瑶却看见他指节攥得发白,"而我,就站在门外,听着她的血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
沈之瑶眼眶一热,伸手紧紧抱住了他,她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像是一头受伤的兽,终于找到了可以依靠的地方。
"三哥……"她哽咽着,不知该如何安慰。
沈之珩低头看她,指尖轻轻擦过她眼角的泪:"别哭,都过去了。"他嗓音低沉,带着几分自嘲,"其实,我本不该带你来这儿。可不知为何,就是想让你知道……我所有的过去。"
沈之瑶摇头,仰脸看他:"三哥不必独自承受这些,以后……我陪你。"
沈之珩定定地望着她,眸中似有万千情绪翻涌,良久,他低叹一声:"好。"
回程时,阳光已洒满宫道。沈之珩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仿佛方才的脆弱只是错觉。可沈之瑶知道,有些伤痕,永远不会真正愈合。
她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小时候,曾远远见过一个瘦弱的少年,独自站在雪地里,望着冷宫的方向,一站就是整夜。
原来……那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