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这只眼睛给她添了很多麻烦,比如小时候,她没看住周凛,让弟弟给人贩子抱走,周凛也是争气,半路挣脱怒跑几条街找到了摔在大街上哇哇直哭的姐姐。
比如她十八岁那年,有天晚上,从附近拖把厂下班遇到坏人,被摁在地上欺负后碰见弟弟找来,十五岁的周凛以一挑五,两死三伤。
本来可以以未成年和正当防卫争取从轻量刑,但周凛当庭认罪态度不端正,冲撞法官,一口咬定那五个犯罪嫌疑人都该死,他坐了牢,刑期整三年零五个月,虽然已经争取减刑五个多月,但从事情发生、羁押、开庭、判刑到现在前前后后已经过去快四年。
去年三月,乔恩在少管所答应还剩快一年刑期的周凛过来看望姐姐。
他在周翠翠这里住了一个多月,就背上行囊入京打工。
只是等乔恩回来,周翠翠就好像瞎了似的。
乔恩不安地带着她来到医院,结果在医院查出周翠翠那只正常的眼睛出现黄斑病变。
周凛出狱地很及时,加上乔恩把自己的钱全部借出,周翠翠年前终于做了手术,只是后来有并发症,恢复好后又做了第二次手术,直到今天才回家来。
仔细算算,两人已经一个多月没有记了。
乔恩想,翠翠姐一个人回家,怪不得周凛消息里让他过来看看。
“周凛不是说医院里还差一两千块钱给眼睛做复健吗,又不多,他这个月马上发工资了,现在回来太早了吧?”他把火龙果放在桌上,还是觉得奇怪。
周凛一出狱就在县里修车行找到工作了,不像他,现在高中食堂的工作都是得了个便宜捡来的,找到工作的周凛又急着还乔恩的钱,那人每天都很忙,现在都放心姐姐一个人回家了。
“在家里也一样,慢慢恢复就是了,我都不清楚医院里说的复健是什么。”周翠翠早就听见乔恩手上塑料袋的响声,知道他带了东西来,嗔怪道:“我就够麻烦人了,小恩你千万别破费,以后不要带东西了好不好?”
“不麻烦呀。”乔恩摸摸鼻子,小声顾左言它,“他们修车行有这么忙吗?”
“说中午有个车队,还没出县城车胎就被扎了好几个,是大生意。”
因为要照顾翠翠姐,乔恩没有回员工宿舍,晚上就留在这里睡了。
两人一起吃了炒饭,坐在床边剥火龙果。
天气还冷着,耐不住红心火龙果又香又甜,冰冰凉凉跟吃冰淇淋似的,都吃得满嘴红彤彤,一块儿哈哈大笑。
第二天整个上午,乔恩一直觉得肚子隐隐作痛,偏偏领导点名要找他,微信上周凛还发来消息怒吼:
“你这小子、昨天给我姐吃什么了?!她肠胃不好,都上三趟厕所了!”
乔恩看着消息胆战心惊。
“小恩。”后勤主任乔老师在后面拍拍他的肩,挥挥手,神神秘秘地跟他说:“过来,有件大好事跟你说。”
乔恩跟他大眼瞪小眼,“乔主任,有什么事吗?”
这是镇上唯一一所学校,乔庄二中,后厨的人大部分是领导或者老师的亲戚,年过半百,就他一个年轻人,刚才做馒头的大姨已经跟说过乔主任找他的事了,哪想不过摘下口罩听了下语音的功夫,乔主任就背着手找过来了。
能想到他,那指定不是什么好事。
乔恩肚子也不痛了,权当给自己十分钟放风时间,跟着主任来到他堆满书的狭窄办公室。乔主任坐下就长叹一声。
乔恩左右看看,也找个小板凳规规矩矩坐下来。
好像面对自己的学生,近六十的乔主任混浊的眼睛看向远方,开始从乔庄镇的发展史讲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
“我们乔庄镇发展晚,发展慢,资金也有限,那是很多年前,当时你乔奶奶的爸爸搞采沙,在我们这算很有钱的家庭,你乔奶奶,也就是乔舒文,她是那个年代最早的大学生,晚婚晚育,直到四十五岁那年,她死了丈夫,独自回到娘家照顾十岁的儿子,才创办了我们这的孤儿院、成了我们的乔院长。”
小型乡镇只能依托县级机构承接孤儿的照护工作,乔庄镇在当时是符合福利机构选址和安置政策的,相关证明很快就办下来了。
“至于孩子呢,都是县里送下来的,多是不能自理的,就这样,整整十五年过去,你突然横空出世。”
刘主任拍着膝盖唏嘘:“你是在我们乔庄镇被捡到的,所以就你一个人姓乔,而且捡到你的人呢,又恰好是你乔奶奶的儿子许辰瀚刚结婚的老婆,乔澜、你澜姨,回老家省亲的路上在树林里捡到你了。”
讲到以前的事,乔恩眼皮一跳。
他小时候就听过那些人聊天,说他已经饿了很久,在襁褓里奄奄一息,本来快死了的。
当时许辰瀚也是老师,在市一中教物理,和乔澜结婚刚一年多,生了个男孩,已经一岁。
自那之后,乔恩就到了福利院,借着被院长儿子的老婆捡到的这层关系,他在福利院过得很好。
“你两岁的时候,当时校长组织几个老师去福利院送温暖,那时候我们大家才是真的认识你了。”
那里有自闭症、唇腭裂、心脏病、脑瘫、唐氏综合征的儿童,只有乔恩是好生生的,没有任何疾病,甚至长得很漂亮。
他得到了关爱,也曾被来考察的人准备领养,只是小小的乔恩总是表现出被宠坏了的恶劣性格。
——吧唧嘴、不爱干净、摔打玩具、对待同伴不友善、不好好说话,性格古怪难以交流。
乔舒文也总对考察的人解释:乔恩平时很乖的。
她想促成一个家庭,只是来福利院的人实在太少了,后来起草了准备登报的稿件交给报社,又被征婚的给挤掉了。
随着乔恩年纪长大,他也就无人问津了。
“乔庄镇就是你的家,所以我们大家关照你,福利院、少管所,整个社会接手了你小半辈子,都没正经上过学。”
清晨明亮的光线从小窗外射来,投落到地上,变成一片斑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