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郎君现在住的院子也忒小,待迎了新夫人,最好买下隔壁院子打通,多少宽敞一些。
只是李妈妈不知道,裴深之愿意应下,也仅仅是想着亲自去和颜悦色地断了自己和黄家娘子这段被李妈妈生造出来的缘分。
月泉路就在裴深之去大理寺的必经之路上,他想着速战速决,索性让车夫加快脚程,赶着在上值前了结这桩差事。
卯时刚过,月泉路上的行人寥若晨星,这条路上的店铺以雅兴风流著称,而他们的客人,大周朝的士子,此刻上朝的上朝,温书的温书,起码也得巳时才能偷闲片刻。
因为少了揽客的伙计,裴深之坐在马车里,只能听见隐秘细微的雨声。
他随手掂了一块苦笋干,闭着眼稍作休憩,在一片黑暗的世界中,嗅觉和听觉都变得灵敏许多。
熟悉的苦涩滋味滑过舌尖,夹在簌簌雨声中的窃窃私语也清晰了不少。
“小娘,门上贴着官府封条呢,这样直接闯进去,怕是不太好吧?”
“不慌,我沿着院墙跳进去,不揭开封条,谁能发现?”一个熟悉的声音回答道,“你与踏月且留在原地望风,有人来了便打个暗号,我自从后方溜走就好。”
天赐良机,裴深之猛地睁开眼。
应星环抱着食盒,没来得及收好,见状莫名地问道:“郎君怎么……”
不等他问完,裴深之已经打开前窗,在雨幕中探头对车夫道:“停下。”
车夫不明所以,但仍然一勒缰绳,白尾骏马蹄子一扬,立时伫在原地。
裴深之抓起身旁立着的桐油伞,跳下车。
落了漆的斑驳门前,有个少女执伞站在檐下,一袭银红色榴花纹齐腰襦裙在习习微风中飘舞。腰间锦鲤纹丝不动,唯独鱼眼仿佛往他的方向注视过来。
因为裴深之的动静,她耳朵动了动,警觉地将右手放在腰间的玄黑长刀上,紧接着转身面对骤然出现的不速之客。
裴深之的目光顿时撞上了一对溢满了杀气的眸子。
雨越下越大,如雾如潮,连人的面貌都看不真切,裴深之在幻境一般的场合里再一次见到了昨夜屋顶上陌生的祝景华。
这种感觉很奇怪,就好像你身边一直慈悲为怀,连踩死一只蚂蚁都会流泪的朋友突然徒手在你面前活剥了一张熊皮,那熊血肉模糊地嘶吼,你朋友却笑着说这张皮子做披风一定很不错。
人不可能无端变成另一个性子,直觉告诉他,祝景华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
修长干净的手指屈起,他又敲了敲伞骨,不过,在探清真相以前,报仇也是必不可少的。他在屋顶挨了三刻钟的冻,祝景华今天也得付出至少三个时辰的代价。
“祝景华,你可知私自闯入官府禁地该当何罪?”他扬眉,如闲庭信步般往祝景华走来,嘴上却很敷衍地叫嚣着害怕,“你还拿刀指着我,天哪,你不会想当街斩杀朝廷命官吧。”
祝景华脑子里嗡地一下。
实话实说,她一点儿不想在刚刚被拒绝了提亲之后再见到得意洋洋的拒绝者,况且这厮笑得阴森,多半肚子里在计算如何坑自己一把。
她咬了咬后槽牙,目光往后方一移。
在裴深之正打算以恐吓官员为名收拾她一顿之时,祝景华蓦然将桐油伞往他的方向一甩。
伞头好似长了眼睛,直直地冲着裴深之的眼睛飞来。
裴深之不得不顿足,往右侧身躲开,伞柄好似一只利箭从脸颊擦过,斜着撞上青石地板,啪得摔下,留了一地四分五裂的伞骨。
地砖竟然没有裂开,祝景华对自己手下留情了。裴深之啧啧称奇,好吧,也饶了她一回,这次就小惩大诫一番,不必闹得祝大将军罚她抄书了。
待他抹去鼻尖水珠,挂上死对头即将倒霉时的笑容再回头来看,才意识到那抹银红色的影子已经离得很远了。
裴深之:……
王姨娘和踏月共打一把伞,齐齐对他摇了摇头,踏月很是惋惜:“裴少卿您越来越笨了,我家小娘冲你扔伞,明摆着想转移你的注意力,好趁机逃走嘛。”
王姨娘什么也没说,仅仅上下打量他几眼,最后歪着头看他脑袋上有没有伤口,用动作在说让我看看这聪明孩子是不是昨晚上摔傻了,脑瓜都不灵光了。
他真的是傻了才会以为祝景华对自己态度变友善了,裴深之气急败坏地冲着祝景华的背影喊:“祝景华你有病?你知不知道,你逃了我也可以把你这两个逃不掉的同伙抓到大理寺去!”
无人的街道上,声音顺着风吹得很远,祝景华只恨自己听力过好,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叹了声气,哎,白白折了一把好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