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景华收回乱七八糟的情绪,手腕一扬,把刀尖垂直插入地面,支撑着她从泥水地上爬了起来。
然后拔出长刀,又准备把刀尖插到裴深之手旁,给他做扶手,可裴深之却将双手举到头下压着,兴致勃勃地看着她笑。
“你害我摔倒的,你得亲自扶我起来。”
他什么时候突然冒出来的少爷脾气?祝景华的手又蠢蠢欲动了。
她深吸口气,待那股揍人的冲动随着呼吸排出体外后,才半蹲下来,把手递给他,“裴少爷请起。”
她袖口绣着一只小鸟,随着手势翩飞,鸟喙上的泥点儿也一起共舞,啪地一声甩到了裴深之脸上。
祝景华咬住下唇憋笑。
裴深之已经习惯了自己因为祝景华遇上各种状况,指腹缓缓抹去那一星泥浆,“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了你一条命?”他麻木地看着祝景华。
祝景华忽然笑不出来了,晶亮的双眸暗淡一瞬,“是我欠你的。”
哪怕他自己不认为祝景华欠他呢?他的死也是为了保全自己。可惜,哪怕裴深之堵上性命给她拖延时间,她还是失败了。
虽然提亲的计划失败了,但她总该找到办法把这条命还给裴深之一次。
她没有继续和裴深之斗嘴,径直握住他的手腕,把裴深之拉了起来,默不作声地拾起一旁倒倾的油纸伞,“还有什么地方没找?”
祝景华举目四顾,她状态又不对劲,裴深之若有所思地垂头。
踏月三人尚在二楼盘旋,王姨娘扶着栏杆对湿漉漉的两个人解释:“小娘,二楼的房间都检查过了,没有人。”
踏月也在她身旁:“呀,小娘怎么全身淋湿了?”
她想也不想就怒气冲冲地瞪裴深之一眼,不必说了,小娘哪次狼狈样不是裴少卿害的?
裴深之很是无辜,“踏月,我不也全身都湿透了?你怎么就不怀疑是你家小娘坏心眼?”
“不怕,我在大理寺里给少卿备了几套换洗衣物,都是新做的,少卿没有穿过,祝娘子不嫌弃可以先应急,”应星瞥了他一眼,笑嘻嘻的,“郎君和祝娘子身体康健,应该不容易着凉。”
天晓得他为什么就遇上这么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侍从,裴深之脸一黑,“我有说过要把自己的衣物给她?”
应星耸了耸肩,“饶是郎君不想给也不行啊,您就任由祝娘子穿着淌水的裙子回将军府,待祝大将军一问,怎么不带伞?因为郎君吓唬娘子所以把伞砸了。怎么全身湿透了?因为郎君和娘子又打架了。怎么衣服也不换就湿着回来了?因为郎君不借。”
“那小人岂不是每年这个时候只有给您烧香的份了?”他逻辑顺畅得很,祝景华无奈摇了摇头,“行了,我和你家郎君没什么大碍,你们且去继续搜查房间吧。”
“好!”三颗脑袋又齐刷刷收了回去。
裴深之绕大堂转了一圈,其间不时挪一挪桌椅或屏风,又逐个检查了酒架上灰扑扑的摆件:“我果然没猜错,这里不对劲。”
“你怀疑地下有密室?”祝景华看他动作已经猜到了七七八八。
裴深之颌首,“官府一旦封禁某地,虽然连楼房及地皮都不属于原主人了,但屋中摆设可以酌情带走。封禁酒楼无非两种情况,一是东家获罪,二是涉及重案要案,这家酒楼尘封了许久,多是头一个原因。”
“既然获罪,他的家人或债主也应该带走所有值钱物件才是。这家酒楼的桌椅皆是普通柳木,值不了几个钱,屏风上的名画是仿制品,不带走实属正常,可既是酒楼,按说卖的酒应颇为名贵。就这样闲置了,没人觉得可惜?”
祝景华扫一眼一墙高的酒架,主人只拿了三成左右,剩下一些连罐身都十分精致的却依然搁在架上,她心领神会:“酒坛下有机关,能打开暗室或者密道,他们不敢动,也不敢只留一个酒坛,所以刻意多留一些,显得没这么突兀。”
“是了,”裴深之估算了一下,至于究竟哪个酒坛才是机关,也很好推测,“要选择其中一个作为机关,最好是选择永远不需要拿下来的酒品。”
“一定得是名贵酒类,就连官员不敢轻易点的,但却不是最名贵的,倘若有人装样,开口就会让店家选最好最贵的酒来。”
他略一沉吟,心里有了答案:“最好是价格不菲,却口碑欠佳的酒。穷人喝不起,豪富看不上。来月泉路的客人多好风雅,官宦之家偏爱清香口的酒类,这坛新罗酒用数百种香料熏制而成,香味复杂,入口晦涩,我朝只有常年在西域行走的商人会品……”
“咔嚓,咔嚓,”他话音还未落下,就被连绵不断的轰然声抢过风头。
手扶着新罗酒坛的裴深之默然回首,与拿长刀当铁锹的祝景华四目相对,祝景华一脸无辜,“你的推论好像很有道理,不然我收手,让你来开机关?”
裴深之眉心直跳,你都挖出个大坑来了,我还推理个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