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烧退去后的第二天，温年就恢复了行动能力。

除了身体还有些发软之外，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除了他和顾凛川之间的气氛。

那晚最后清醒的瞬间，顾凛川在他头顶那句压抑着不敢置信的问话，像一道惊雷，将温年从那短暂的依赖中彻底劈醒。

他记得自己几乎是触电般地松开了手，整个人往床的另一侧缩了缩，然后死死闭上眼睛，用装睡来掩饰自己所有的狼狈和溃不成军。

他不敢去看顾凛川的表情，甚至不敢去想，如果自己当时承认了，会发生什么。

那之后，顾凛川没有再碰他，只是沉默地在椅子上坐了许久，才起身离开。

于是，病好之后，温年开始下意识地躲着他。

他无法再像从前那样，坦然地用“交易”和“治疗”来麻痹自己，心安理得地接受顾凛川的靠近和照顾。

那一声近乎叹息的“快点好起来”，那句沙哑的“是你吗”，像两根无法拔除的刺，深深扎进了他的心里。每当他试图用理智去分析这段关系时，那两根刺就会狠狠地搅动，让他心乱如麻。

会议室里，他会有意无意地选择离顾凛川最远的位置。

餐厅里，他会掐着时间，完美地错开对方的用餐时段。

走廊上远远看到那个挺拔的身影，他会立刻转身，毫不犹豫地绕路而行。

他像一只受了惊的刺猬，在自己的领地里竖起了所有的尖刺，可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层看似坚硬的外壳之下，是一颗多么柔软又慌乱的心。

他的躲避是如此明显，以至于连团队里其他人都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

好在封闭开发的周期即将结束，繁重的工作量和即将上线的压力，让大家无暇去深究他们老板和特聘顾问之间那点微妙的气氛变化。

这天晚上，是他们在这里的最后一夜。

所有的代码和测试工作都已经完成，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天，或是提前收拾着行李。

温年没什么需要收拾的，他独自一人走到公共休息区的露台，想吹吹风，理清一下自己混乱的思绪。

晚风微凉，带着山间独有的草木气息，吹在脸上很舒服。远处城市的灯火连成一片璀璨的星河，与夜空中的繁星遥相呼应。

温年靠在栏杆上，紧绷了几天的神经，终于得到了一丝舒缓。

他想，或许离开这里，回到原本的生活轨迹上，他和顾凛川之间这层尴尬又暧昧的窗户纸，就能被重新糊上。他还是那个为了钱而出卖时间的“解药”，顾凛川也还是那个冷漠疏离的雇主。

那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高烧引起的、不切实际的幻觉。

就在他这么自我安慰的时候，一个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他身后停了下来。

温年甚至不用回头，就知道来人是谁。

那股熟悉的、带着雪后松木清香的气息，已经先一步包裹住了他。

他的身体瞬间僵硬，连带着血液都仿佛凝固了。他下意识地直起身，想要转身从另一侧离开。

“温年。”

顾凛川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轻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将他的脚步牢牢钉在了原地。

温年停下了动作，却没有回头。

他听到顾凛川又往前走了两步，站到了他的身侧，与他一同靠在了栏杆上。

两人之间隔着半臂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充满了无形的张力。

晚风吹动着他们两人的衣角，偶尔交缠在一起，又迅速分开，像极了他们此刻的关系。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温年能感觉到，顾凛川的视线，一直落在他身上，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一种让他无法忽视的审视。

他紧张地攥紧了扶着栏杆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最终，还是顾凛川打破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他没有拐弯抹角，开门见山，用的是陈述句。

“你在躲我。”

温年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侧着脸，看着远处城市的灯火，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要怎么回答？

承认吗？那无异于将自己那点可笑的、兵荒马乱的心思，赤裸裸地摊开在这个男人面前。

否认吗？那也只是自欺欺人。

见他不说话，顾凛川又往前靠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