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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再见,奶奶 > 梦

梦(1 / 1)

 这个故事原本无法再写下去了,因为我觉得前几章的写作让我看清了自己遭受的痛苦,这让我觉得爱是虚无的,爱是我自己后天建构出来的,只要我愿意讲一个充满爱的故事,我的世界里处处都可以是爱。可一旦我开始怀疑爱的存在,世界就会变换面貌,以一种陌生的方式出现。过度的纠结和痛苦让我变得麻木,我心中的情感已经枯竭,无法再继续写作。直到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像小时候一样躺在奶奶身边和奶奶聊天,由于是梦境,聊天的内容毫无逻辑。我梦到奶奶和我说,在卧室的衣柜里有一个密室,这个密室是她和邻居女人一起建的,因为她们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做美容。我咯咯咯笑起来,奶奶也笑起来,我说:如果有一天咱们家的房子被推土机推了,会发现有一个密室怎么也推不倒。当别人都在想法设法猜测这个密室是做什么用的时候,永远也不会有人想到它只是一间用来做美容的房间。她笑得很开心,我看到她开心于是笑得更开心。画面一转,我在户外遇到一个小女孩。小女孩很有灵性,她头上戴着一顶好看的草帽,她对我说:我也想做一顶草帽送给你。她拿来一顶帽檐有些破碎的草帽,戴在我的头上,她看着我突然说:我不能参加你的婚礼了,对不起。

在梦里的我意识到,那是奶奶对我说的话,她通过小女孩来看我。之后我在梦中听到奶奶和一位朋友的讲话,她们说:我们每天都要看着你香香的入睡。

醒来后我感到安全和愉悦。

随着理性的回归,我从这个梦里分析出它的原型,这个梦几乎就是我所思所想的延伸。比如在我去参加表哥婚礼时,有一位姨姥姥看着我突然说:

没有赶上见奶奶最后一面吧。之后她一直带着笑意看我和王老吉。那个画面一直在我心里回放,我在推测人死后是否真的有灵魂,奶奶的灵魂寄居在这个奶奶身上来看我。

但我害怕把这一切解释为人死后仍有灵魂存在,我宁愿相信人死后一切都没有了。因为在我的成长记忆中,承认灵魂存在就承认了女人烧纸无效、不生孩子就没有后人烧纸、在阴间是孤独的、阴间是活着的延续等等,它伴随着一些列约束、捆绑,要把我安安稳稳地绑在他们要求的我身为女人的位置上,那就像被斩断手脚扔进井里一般难受。于是我试着用精神分析的法子,分析我的梦境和想法,用理性和学术的方式一点点把它们拆开,还原给自己一个真实的世界。我说服了自己,只是始终有一缕倔强的念头不肯屈服,它在为那个梦雀跃着,它认为奶奶还是爱它的,还在一直守护它。

理性说:也许这不能说明她死后还在守护你,而是说明,你爱她。

是的我爱你。我写这部小说原本不是为了审判你、审判家,而是为了写下我记忆中的你,你是这部小说的主角。

我和王老吉领证那天,我第一个给奶奶打的电话。我们是先领证再通知的家人,面临可能遭受的训斥、教育,我的一颗心悬着。妈妈是最早知道我谈恋爱的人,她也和王老吉有过一次接触,我本想先告诉她,但拨号之前我犹豫了,我想拨给奶奶。她接起视频电话,画面里的她正坐在窗边的床上,阳光将她晒得暖暖的。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我和奶奶联系的频率越来越低。从前我们一周打两次视频、最起码也一周一次,出于我也不知道的原因,我刻意避免和她频繁地联络,刻意忘记一周的时限等到自己有大段空闲的时候才给她拨去电话。就这样她慢慢在我生活中淡出,她变成我遥远的过去,我很难说清楚我这么做的动因,直到知道她癌细胞扩散病情的那天我才明白,原来我早就准备好和她告别了。

视频那头的她看到我和王老吉很惊喜,我向她展示自己的结婚证。她没有太大的情绪,只是说着好、好、好。平板在床上放着向上照着她,我看到她的眼眶红了,吸了吸鼻子。我想,她应该很希望看到我结婚吧,就像大部分母亲所期盼的那样。

我很早就在家里宣布了我的不婚宣言,对我而言爱情和婚姻都不是必需品,如果不是我最想要的那个,我宁愿不要。我的生活还有很广阔的部分,我的时间被工作、兴趣精准划分,没有时间留给恋爱。她听到总是劝说,老了没有子女该怎么办,一个人多孤单?我反驳:大病死、小病治。您倒是儿女双全,您幸福吗?

我这么反驳是因为我笃定,她不幸福,至少没有那么幸福。她每次听到都很想反驳,但最后只是不甘心地叹气,她自己也无法说出自己很幸福的宣言。

她后来听腻了我的说辞,很少劝说我,只旁敲侧击:千里姻缘一线牵,你是还没有遇到。或者不经意地提起,某某一辈子没有生育,现在在养老院里没人管,过的很凄惨。

我始终认为结婚是我自己的事,她只要看到我幸福就不会牵挂,况且我爸妈都不管,按照她的脾气我爸妈不管的事情,她不会越过干涉。可现在回想起来,她应该比我的爸妈更牵挂着我的婚姻。在她的观念里,女人需要通过结婚给自己一个归宿,我们那里的方言叫:找地方。仿佛女人不结婚就是飘在世上,无根无土没有地方落脚一样,也像王家卫电影里的“无根鸟”在飞到死的时候才能着陆。况且,她和爷爷经营出了一段相互扶持、相互尊重的幸福婚姻,如果没有我爸这个不孝子出现的话,她本该每天快快乐乐活到死的。

奶奶的保姆奶奶也有一个小女儿,小女儿生下第二个孩子后和丈夫离婚。据说那个丈夫家暴、愤怒起来会将她的衣服烧掉。为了和他离婚,她起诉了两次,第一次法院不判决离婚,等到法定的期限到达,第二次起诉必须判离婚的时候她才拿到判决书。我的小姑姑也有同样的遭遇,丈夫是妈宝起争执的时候动手打了她,她第一次起诉离婚不判离,第二次勉强调解,返还一半彩礼后才离婚。两次诉状都是我撰写的,在描述她们的经历时,每一段对我来说都像个噩梦。可是在小女儿离婚一年后,保姆奶奶又将她嫁了出去;小姑姑离婚后一年多也远嫁到东北并生下一个孩子。

她们的母亲都在为她们的不婚状态焦虑着,只有结婚,才能让她们平静。

所以我想奶奶也一定记挂着我这只无根鸟。几年前放假回家的时候,她兴高采烈的从衣柜里翻找出一个深红色的包,然后缓缓拿出里面的东西,是一堆花花绿绿的鞋垫,她专门找人给我做的,她听人说我们那里的习俗奶奶要给孙女做鞋垫,于是她急匆匆地下单。我问:你怎么知道我未来老公的脚有多大?她云淡风轻地回答:所以我每个号码都做了两双。我啧啧称奇,嬉皮笑脸地说:可是我不结婚,你做了也没用。既然这样,我正好需要一双鞋垫,拿出来我先用了吧。她连忙把鞋垫收回去:说的屁话,结婚用的现在能给你?

鞋垫放了几年,我的年纪越来越大,仍然一场恋爱都没有谈过,她也许是觉得我结婚无望了吧,去年冬天我回家再次向她要鞋垫,她竟然让我自己挑。我挑了一双粉色带回北京。

也许执着心的强度和所希望的结果成反比。在她放弃的时候,我恋爱了。我和王老吉一起回家的几天,原本不想告诉妈妈以外的人我的事情,怕他们知道以后对我干涉过多。但见到奶奶时,分享欲占了上风,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她,想看到她开心的样子。我精心挑选一张王老吉最正经的照片展示给她看,她先是不可置信,后来炫耀给做饭的保姆奶奶、再后来分享给进门的姑姑,她像个小孩一样先给姑姑看照片,让姑姑猜猜照片上的人是谁,可惜被保姆奶奶抢先剧透。在等饭的期间,她扭头看我:我给你展示一下我的复健成果。然后扶着小推车站起来一步步走着。过年的时候她在冰面上滑倒,胯骨刚做完手术置换了零件。我看着她,才感受到家的感觉,我回家了,穿越了重重的时空隧道,丢弃了一切不愉快,回到只有我和奶奶的轻松快乐的时光。那天下午,在等妈妈送我去车站的时间里,我坐在床边抱着她的腰,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靠着她,就能获得宁静。那些挣扎、困难、焦虑在她身边全部都可以消失不见。那天下午的阳光也是暖暖的,照着我们。

有一天王老吉和我说:虽然在你口中描绘的奶奶一直是强势、有控制欲的,可是那天我看到她看我的眼神很温柔带着爱意。我之前还在疑惑你身上的那股要强的劲儿来自哪,因为我在妈妈身上没有看到。那天我在奶奶身上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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