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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再见,奶奶 > 你和我一样2

你和我一样2(1 / 1)

 妈妈带着我走进座土墙围成的院落,院子里支着大锅,几个人在忙碌着。院子的中间设了灵堂,我被带着在灵堂前烧香磕头,随后被妈妈带到里屋,爷爷的棺材就放在院子的正中间。奶奶拉过我的手,摸摸我的头。一个亲戚质问:“你爷爷死了你也不哭?”奶奶的手往我的脸颊上抹去,“怎么没哭,你看这脸上的□□子[1]。”

一夜未睡,我和王老吉回到县城的家里一直睡到下午。我们出门采买了一些衣物和生活用品后就往村子赶去。接到奶奶病危通知的时候,我正好在地铁站等王老吉下班,我们没来的及回家,身上除了手机和书什么都没有带。

奶奶牌位前的香炉里,三炷香紧并着斜插在里面。根据习俗,香炉里的香不能断,如果没有前来吊唁的人上香,就需要自己家里人在前香快灭的时候换上。我跪在灵前,另拿三炷香一根根整齐地插好。奶奶每逢初一十五拜神都会将香炉里的香插得整整齐齐,如果我插歪了,她便一边念叨一遍重新摆正。我想她一定也希望自己灵前的香是整齐的。

姑姑闻声走进来,看一眼王老吉对我说:“你明天上午得早点过来。今天上午娘家的亲戚在,都问你去哪了,怎么不在奶奶跟前守着。我说你熬了一晚上,让我美美睡了一觉,上午我就让你回家睡觉了。”

我答:“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

姑姑没有作声,转头收拾一番又问:“今天晚上你还在这里守灵吧?”

我犹豫着怎么开口,王老吉抢先说道:“她晚上很害怕,尽量不要让她晚上在这里吧,我们白天多呆一会儿。或者我们排个班轮流守着,这样您也不会太累。”

姑姑没有理会,院子里有嘈杂的声音,她快步走出去。不一会儿妹妹喊我出去,她红着眼立在姑姑身旁:“姐,你来评评理。”她微微仰起头,“弟弟先招惹我,一直打我,我就踢了他一脚,可是我妈不批评弟弟在这里批评我。”

姑姑有些不耐烦地呵斥她:“你能不能小声一点,还嫌我不够丢人?你刚才打弟弟的时候都有个亲戚在问怎么回事了。”

“姐!”妹妹向我求助,我说,“你打回去。悄悄打回去。”

妹妹如释重负,气呼呼地向姑姑瞅去,姑姑转身去忙别的事情了。

我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脊背升起一股凉意。

傍晚时分,姑父从外面走进来,姑姑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着:“明天开始你请假吧,需要你来几天。”姑父不愿意,姑姑和姑父小声争吵起来。

那天晚上姑父还是走了,前一天晚上他和我说:辛苦你了,明天晚上我一定在,你回家休息。姑姑把自己的儿子和女儿也都“遣送”回家。爸爸一整天没有出现,我问姑姑:爸爸呢?她闪烁其词,只说他心脏不舒服,让他回家休息。我看到弟弟连续熬夜陪着已经很是疲惫,便和姑姑商量好我和王老吉守前半夜,她守后半夜,让弟弟先回家休息。

凌晨快两点的时候,恐惧又铺天盖地向我袭来,我在黑夜里被撕成碎片,坐立不安。我把姑姑叫醒便回家休息。第二天陪着王老吉和他的妈妈去市里选地板,午饭过后在花店买了一束白花。花店里用作祭奠花只有花圈或花盆,墨绿色的粗大枝叶间点缀着白、黄、粉、红的菊花,我觉得太俗,用白玫瑰、白百何、洋桔梗、满天星搭配了一束花,我捧在手上,好像奶奶仍然活着一般,她只是生病了,我买花去探望。又想到奶奶不想吃饭的时候我为她想好吃的引起她的食欲,说到凉粉时,她说今年确实还没有吃过烧饼和凉粉。于是我找了一家刚开门的凉粉店,带去村里一碗凉粉。

姑姑正在门口和前来吊唁的同事聊天,我问姑姑,吃凉粉吗?她摇摇头。我把凉粉的一部分盛在灵前的碗里,王老吉很饿狼吞虎咽地把剩下的吃完了。不过一会儿姑姑走进屋子翻找,没有找到便问:凉粉呢?我答,吃完了。她笑笑,我刚刚是当着人的面不好意思吃,没想到你们已经吃完了,我说怎么找不到。我也笑笑。

天渐渐黑了,姑父陪着亲戚在院子里喝酒聊天,姑姑进来问我:你今晚在这吗?我摇摇头,“我太害怕了”。姑姑支使着两个弟弟去门前烧纸,隐约听到院子里姑父说要回家。姑姑一边摆弄烧纸的盆一边叫嚷:“你们俩快过来,别玩手机了,叫你们来是守灵的又不是来玩的,要好好尽孝。”

字句进入我的耳朵,好像是说给我听的,我扭头问王老吉:“是只有我感到是针对我的吗,还是你也感受到了。”

王老吉握住我的手:“我也感觉到了,不要怀疑你自己。”

我沉默着,想要和姑姑说清楚自己害怕的感觉,以及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做,我可以在白天多帮忙。但我又想,为什么我要先去说呢。我可以感受到她对我有更多的要求,可是她可以明确的告诉我,而不是用暗讽的方式让我不舒服。如果我先去交谈,那我是不是会成为一个先“敏感”和先“不理智”的人。如果我总是敏感地回应,那是不是会遭到更多的暗讽?我不要。于是在十二点前我便回家了。

果然在回家的半途中,姑姑发来大段的文字,说我不在乎别人的看法没关系,可是她不想让我成为别人口中的故事,因为爸爸已经是一个故事。说娘家的亲戚一直在问我,说我每天来的时间太短连亲戚都比不上……

妈妈在楼下等我们,我问妈妈:“是我做错了吗?可是我真的很害怕,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我的害怕让别人能明白。”

“我知道,你和我一样。”妈妈嘴唇颤动着,着急地说出这句话,我知道她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她自己。

“我虽然不害怕,可是我知道你很害怕。”王老吉补充。

在过往的岁月里,我总需要用一个个的理由去证明自己的需求是成立和正确的,如果我因为需求被否定而感到委屈或伤心,在我不能证明的情况下,我总会被归为“任性”。我因为害怕被说任性,又在想方设法注意、猜测大人的表情或语气。大人对我的需求从来不会直接说出,而是像今晚一样,用隐秘的批评、道德的约束让我束手就擒,自己走向刑场。

我知道每个个人的感受都是不能共通的,没有一个人能够天然地感知到他人的感受,所以我们用语言描述,用表情表达,用行动展示。当竭尽全力还是没有人能够懂得的时候,我会质问自己,难道我的感受是错的吗?是我太敏感了吗?只有我一个人会这样吗?但妈妈说,她和我是一样的,王老吉说他能感受到我的害怕,可我并没有费力向他们解释,和我一样的人自然懂得我,爱我的人或想理解我的人在我解释之前便理解我。也许所有语言、表行、行动的解释都是苍白的,不管一个人是善于表达还是词不达意,能理解的人天然可以理解;不能理解的人再解释也是徒劳,如果对方并没有尝试理解的意图,那我可以直接省去解释的步骤。所以,人是不需要解释的。

“忍一忍吧。”妈妈说,“就这几天,忍一忍,你姑姑对你们都很好。”

“凭什么要忍!”在情绪的影响下,我不甘心地反驳。过往的记忆被情绪煽风点火,聚集在一起,蹿起一人高的火苗,引起一肚子的悲伤。

也许是得到了爱便有恃无恐,我不想再把自己的需求压抑。我也在自己生活的时间里,学会了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我看到弟弟处在和我一样的处境,在奶奶的灵堂上,没有人会意识到他的疲惫,没有人会主动让他休息,他们都只是在弟弟被压垮之前下意识地忽略他、消耗他。

“我不要做一个过于听话的孩子了妈妈。”

“我会和姑姑沟通,明确表明自己会害怕,问清楚还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我一定尽全力。但我不接受道德高点的说教和阴阳怪气。”我对妈妈说。

在暗黄的路灯下,妈妈看着我,嘴巴慢慢撇起来,她正预备着往家走去,眼神却留在我的身上,她犹豫着,伸出双手将我揽入怀中,“还有妈妈在,不怕,你还有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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