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寰沉默地走上前，走到书案一侧。案上一方上好的端砚，墨锭犹在。他拿起小小的墨锭，舀了些水，开始缓缓研磨。

动作有些生疏，却依旧带着一种难以磨灭的、融入骨血的优雅仪态。

楚昭不再看他，重新低头看向奏折，却忽然淡淡开口：“北狄上书，请求联兵，剿灭西境一股前燕残部。你说，朕是准，还是不准？”

萧寰磨墨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殿内暖香缭绕，却瞬间弥漫开无形的硝烟。

这是一个陷阱。无论他如何回答，都是错。

沉默片刻，萧寰的声音低哑响起：“陛下圣心独断，奴才不敢妄议朝政。”

“朕准你议。”楚昭笔下未停，语气却不容拒绝。

萧寰垂眸看着砚台中逐渐浓黑的墨汁，缓缓道：“北狄豺狼之性，贪婪无度。与之联兵，恐驱虎吞狼，反受其噬。西境残部，不过疥癣之疾，陛下天威所致，不日即可荡平，何须假手外人，徒增后患。”

他语调平稳，分析利弊，仿佛真的只是在就事论事，不带任何私情。

楚昭终于再次抬眼看他，墨色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和更深沉的玩味。他放下笔，身体向后靠向椅背。

“倒是说得有几分道理。”他指尖轻敲桌面，“看来这亡国之痛，并未损及太子殿下的才智分毫。”

“奴才不敢。”萧寰重新低下头，专注磨墨。

“是不敢，还是不想？”楚昭忽然倾身向前，手臂越过书案，冰凉的指尖毫无预兆地扼住了萧寰的下颌，强迫他抬起头，“看着朕回答。”

他的动作太快，力道之大，让萧寰猝不及防地痛哼出声。

两人的目光再次近距离碰撞。

楚昭的手指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皮肤下的骨骼，以及那细微的、压抑不住的颤抖。他看到萧寰眼底一闪而过的痛楚和屈辱，但也仅此而已，那后面依旧是深不见底的隐忍和冰冷。

“陛下……”萧寰的声音从齿缝中挤出，带着一丝破碎的气音，“要奴才……回答什么？”

“回答你心里正在想的。”楚昭的目光如同实质，仿佛要刺穿他的颅骨，窥探他所有的念头，“是不是在想着，如何用你掌心里藏着的那点小玩意儿，杀了朕？”

萧寰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怎么会知道？！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而下，让他瞬间血液冻结。但他几乎是凭借着一种本能，强行压下了所有情绪外露，眼神甚至变得更加空洞和顺从。

“奴才……不知陛下在说什么。”他艰难地开口，下颌被扼住，发音有些模糊。

楚昭盯着他看了片刻，忽然松开了手，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一样，取过一方丝帕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指。

“不知道最好。”他语气恢复淡漠，“朕只是提醒你，安分守己。你的命，现在归朕。朕让你生，你才能生。朕让你死……”他顿了顿，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你也得按朕高兴的方式死。”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赵虔小心翼翼的声音：“陛下，兵部尚书李大人有紧急军务求见。”

楚昭皱了皱眉，扬声道：“让他去东暖阁候着。”

他站起身，最后瞥了一眼垂首立在原地的萧寰：“把这些奏折按六部分类整理好。错一处，掖庭那堆衣服，就再洗十遍。”

说完，他便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偏殿。

殿内重归寂静，只剩下萧寰一人。

他依旧保持着垂首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确认楚昭的脚步声彻底远去，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脸色苍白如纸，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缓缓摊开一直紧握的右手。

那块尖锐的碎瓷片，已然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皮肉之中，鲜血濡湿了周围的一片布料。

原来他早就知道。

从始至终，他就像看跳梁小丑一样，看着自己那点可怜的、自以为隐秘的反抗。

巨大的屈辱和无力感如同潮水般席卷而来，几乎要将他淹没。

但他眼底那簇冰冷的火焰，却并未熄灭，反而在绝境中，燃烧得更加沉静，更加幽深。

他沉默地撕下内袍一角，草草缠住流血的手掌。然后走到书案前，开始整理那堆积如山的奏折。

动作缓慢，却异常专注。

目光扫过那些关乎这个新生帝国命运的文书，扫过那些熟悉或陌生的名字，扫过边疆的烽火与朝堂的博弈……

碎瓷片暴露了，但有些东西，是夺不走的。

楚昭想看他的狼狈，想看他的屈服。

那他，就好好看。

萧寰的指尖拂过一份关于西境粮草调动的奏折，眸色深沉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