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皮开肉绽的闷响伴随着凄厉的惨叫。
“贱蹄子!手长到娘娘的金簪上去了!说!藏哪儿了?!” 掌刑宫人的声音尖锐刻薄,如同冰锥。
“没……没有……奴婢没偷……娘娘……饶命啊……” 秋棠的声音破碎不堪,带着无尽的恐惧和绝望,泪水混着血水糊了满脸。她冻得浑身青紫,身体在冰冷的石板上剧烈地抽搐着,指甲因剧痛和寒冷深深抠进坚硬的冰面,指尖已经泛起死气的青白。
“还敢嘴硬?!人赃并获,从你枕下翻出来的!娘娘心善,只让你在这冰天雪地里长长记性!” 另一个宫人啐了一口,又是一板子狠狠落下。
泠鸢只觉得一股寒气瞬间冻住了她全身的血液,比这深冬的风雪更刺骨!她认出了秋棠身上那件半旧棉袄的样式,正是那日奉茶时所穿,她张了张嘴,喉头干涩,耳边却响起阿稷的话,“宫廷有宫廷的法则,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如同冰楔,死死卡住了她的声音。
“走吧。”
她朝身边的宫人轻轻开口,声音微不可闻,几乎是本能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血腥与残酷。
鞋头调转了方向,口中轻吐“只是一个宫人,无关紧要的人……”然后裹紧了狐裘,试图将身后的惨象隔绝。
可脚步却像被无形的冰链锁住,猛地刹住。
风雪灌入回廊,吹起她狐裘的绒毛,也吹来了秋棠又一声微弱至极的、几乎被风声吞没的哀泣。那声音那么细,那么绝望,像一个即将破碎的泡沫。
“阿鸢,她不过一个十三四岁的丫头。”
一个清晰而强烈的念头,并非来自耳畔,而是从她心底最深处猛地撞了出来。——不是“宫女”,不是“贱婢”,无关紧要又如何?那是一个“丫头”,一个和她一样,会痛、会怕、会流泪的,活生生的人!
她猛地攥紧了怀中的暖炉,那滚烫的温度几乎要烙进她冰冷的掌心,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一股巨大的愤怒和冰冷的无力感瞬间攫住了她。她救不了那个深宫的妇人,可如今,眼前这个正在被肆意摧残的生命呢?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她也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这吃人的宫墙之下?
不。
这一次,她想试试。哪怕力量微薄,哪怕螳臂当车,她也要用这质女的身份,去碰一碰这冰冷的“法则”,去救一个“人”!
泠鸢倏然转身,凛冽的寒风卷起她的狐裘,猎猎作响。
“住手!” 泠鸢的声音带着塞外女子特有的凛冽,穿透风雪,试图喝止。
那两个宫人闻声动作一顿,抬头看见是泠鸢,脸上非但没有惧色,反而露出一丝皮笑肉不笑的嘲讽。
其中一人阴阳怪气地开口:“泠鸢殿下,这冰天雪地的,您怎么到这儿来了?这小贱婢手脚不干净,偷了娘娘心爱的赤金嵌宝点翠簪,人赃并获,娘娘正命我等‘教导’她宫规呢。这等腌臜事,污了您的眼可不好。”
“教导?在结了冰的石板上用刑,是要她的命!” 泠鸢棕眸沉沉,盯着那巧言令色的宫人,“天寒地冻,一条命不比一支簪子金贵?”
“殿下此言差矣!” 另一个宫人接口,声音拔高,带着刻意的尖利,“后宫自有法度!宫女不懂规矩,冲撞主子在先,手脚不干净在后,受些教训是应当的!淑妃娘娘执掌宫规,赏罚分明。您身份尊贵,不必为这等微末小事劳心,还是说……”
她拖长了音调,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挑衅和一丝恶毒的揣测,“殿下觉得,这后宫的规矩,该由您说了算?这小贱婢冲撞的是临秀宫,莫非……是殿下您授意她……?”
这诛心之语,直接将矛头隐隐指向了泠鸢。
“放肆!”
泠鸢厉声喝道,胸中怒火翻腾,却深知与这些刁奴纠缠无益,更怕给秋棠招来更残酷的报复。
她不再看那两个宫人,目光转向被按在冰上、气息奄奄的秋棠,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秋棠,我这就去求见淑妃娘娘,为你陈情!”
秋棠艰难地抬起肿痛的眼皮,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一位身披素锦、容颜清丽的贵人,正俯身看着她,那双棕色的眼眸里,没有惯常看到的鄙夷或冷漠,而是盛着一种她无法理解的、灼人的愤怒与……痛惜?
而泠鸢却看到,那双曾经带着怯意和好奇的眼睛,此刻只剩下巨大的恐惧和一片死灰般的绝望。
她似乎想摇头,嘴唇翕动,却只涌出更多的血沫,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声音。
泠鸢转身,不顾风雪,疾步走向淑妃所住的宫殿,此时,正紧闭着的朱漆宫门。她甚至未能踏进门槛。
淑妃身边的宫人早已候在宫门外,身披厚实的锦缎斗篷,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冰冷如霜的笑容,拦住了泠鸢的去路。
她微微屈膝,姿态恭敬,话语却绵里藏针,字字诛心:“泠鸢殿下安好。娘娘凤体违和,刚服了药歇下了,特意吩咐了,谁也不见。”
那宫人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泠鸢耳中,“至于那个叫秋棠的小宫女,手脚不干净,人赃并获,证据确凿。娘娘念她年幼,已是从轻发落,只让她在冰上跪着思过,已是天大的恩典。殿下身份尊贵,何必为一个犯了大错的奴婢,惹娘娘不快,也污了自己的清誉呢?若让人误会殿下与这手脚不干净的奴婢有何牵扯,岂不是……有损殿下的清名?” 最后一句,已是赤裸裸的威胁。
寒风卷起泠鸢银狐裘的毛领,拍打着她冰冷的脸颊,如同无形的嘲弄。她站在紧闭的宫门外,看着碧荷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再望向月洞门外风雪中那个蜷缩抽搐的、渐渐失去声息的小小身影,只觉得一股刺骨的寒意从骨髓深处蔓延开来,冻结了四肢百骸。
这宫墙内的狠毒与权势,如同铜墙铁壁,将她彻底隔绝在外。
她张了张嘴,却发现所有的言语在绝对的权力和冰冷的宫规面前,都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她救不了秋棠,就像她救不了那个幽居冷宫、心已死去的妇人。而这一切的根源,在她看来,都源于这座吃人不吐骨头的冰冷宫殿。
最终,她只是深深地、深深地看了一眼那扇象征着权势与冷酷的朱漆大门,然后,裹紧了狐裘,转身,一步步踏着冰冷的积雪离去。
身后,竹板击打皮肉的闷响和秋棠微弱断续的呜咽,如同跗骨之蛆,追随着她的脚步,最终被呼啸的风雪彻底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