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库房大门被推开时发出的“吱呀”声,在死寂的环境中如同惊雷,狠狠砸在陈珏的心上。
一道修长的身影逆着门外微弱的天光,站在门口,仿佛从地狱而来的索命无常。
陈珏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绝望。他像被钉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念头:吾命休矣!
他甚至能想象出元璟那双冰冷无情的眼睛,以及接下来可能发生的种种可怕后果——被秘密处决,像母亲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甚至可能被炼成某种诡异的丹药……
然而,预想中元璟那清冷的声音并未响起。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几分好奇、甚至还有几分……轻佻的熟悉声音:
“哟——?这什么鬼地方?灰都快把老子呛成烟熏肉了!”
陈珏猛地一愣,这个声音……
只见那人迈步走了进来,嫌弃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带起更多灰尘,让他忍不住咳嗽了两声:“咳咳……妈的,元璟那老狐狸是不是故意整老子?说好的前朝孤本呢?藏这耗子洞里?”
随着他完全走入库房,适应了内部昏暗的光线,陈珏终于看清了来人的脸——俊俏风流,眉眼带笑,不是那个骚包得惊天动地的玉堂春又是谁?!
怎么是他?!陈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来这里?还拿着钥匙?!
玉堂春显然也没料到这灰尘积了八百年的破库房里居然还有个大活人。他先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摆了个防御的姿势,虽然看起来更像是在摆造型,待看清黑暗中那人是陈珏时,他脸上的惊恐瞬间变成了巨大的惊讶和……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兴奋。
“哎——呀——?!”玉堂春拖长了调子,一双桃花眼瞬间亮得惊人,像发现了什么稀世珍宝一样,三步并作两步就蹿到了陈珏面前,完全忘了自己是来干嘛的。
“这不是我们俊俏可人、我见犹怜的三殿下吗?!”玉堂春围着僵硬的陈珏转了一圈,扇子也不摇了,啧啧称奇,语气夸张得能气死说书先生,“您怎么猫这儿来了?这地方跟您这通身的贵气……它也不搭啊!”
他用扇子骨轻轻戳了戳陈珏的肩膀,陈珏吓得一哆嗦,又凑近了仔细瞧他的脸,甚至还想伸手去拂他头发上的蜘蛛网:“瞧瞧这小脸儿,蹭得跟只小花猫似的。这可怜见的……是不是被哪个杀千刀的欺负了,躲这儿偷偷哭鼻子呢?”
他的动作和语气,活脱脱就是个调戏良家妇男的风流恶少,与这阴森诡异的环境形成了荒谬绝伦的对比。
陈珏的大脑彻底宕机了。从极度的恐惧瞬间切换到极度的错愕和尴尬,这巨大的反差让他一时完全无法反应,只是瞪大了眼睛,像只受惊的兔子一样看着近在咫尺的玉堂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玉……玉公子……”陈珏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你……你怎么会……”
“我?”玉堂春这才想起正事,用扇子一拍脑袋,“嗨!别提了!老子被元璟那老狐狸忽悠了!他说这破库房里藏了什么失传的前朝春宫……啊呸!是前朝孤本兵法!老子一时好奇,就管他要了钥匙来看看新鲜……谁知道是这么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还孤本呢,灰本能找出几本就不错了!”
他抱怨了一通,注意力又立刻回到陈珏身上,眼神变得贼兮兮的,压低声音道:“不过殿下……您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微服私访体察民情?还是……有什么特别的……癖好?”他说着,眼神还往那些堆积如山的陈旧卷宗上瞟了瞟,意思不言而喻。
陈珏的脸瞬间爆红,这次是气的!“你……你休得胡言!”他窘迫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之前的恐惧倒是被这浑人气跑了一大半。
“嘿嘿,开个玩笑,开个玩笑嘛!”玉堂春见好就收,笑嘻嘻地摆摆手,但那双眼睛里的探究和兴趣却丝毫未减,“不过殿下,您这……偷偷摸摸的,肯定不是来这儿看风景的吧?怎么着,遇到麻烦了?跟哥哥我说说?说不定我能帮上忙呢?”
他拍着胸脯,一副“京城万事通”的架势,又往前凑了凑,几乎要贴到陈珏身上。
陈珏被他逼得后退一步,后背抵在了冰冷的书架上,退无可退。玉堂春身上那股浓郁的、甜腻的熏香味道混合着库房的霉味,形成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让他头晕目眩。
“没……没有麻烦!本王……本王只是……只是走错了!”陈珏慌忙找借口,心跳得厉害,既怕被发现真实目的,又受不了玉堂春这过分的“热情”。
“走错了?”玉堂春挑眉,明显不信,扇子“唰”地一下打开,慢悠悠地扇着风,眼神在陈珏和那个被他动过的书架之间来回逡巡,“从漱玉宫走到这永巷最深处……殿下您这路走得可够偏的。这得是什么样的路痴才能痴到这个境界啊?”
他的语气充满了戏谑和调侃。
陈珏知道自己这借口拙劣得可笑,脸更红了,窘迫得几乎要冒烟。他此刻无比希望站在这里的是元璟本人,哪怕是被冰冷审问,也比被这个不着调的玉堂春当街调戏般盘问要好!
“本王的事,不劳玉公子费心!”陈珏强作镇定,试图拿出皇子的威严,可惜在眼下这情境和满脸的灰尘下,实在没什么说服力。
“哎呀,殿下这就见外了不是?”玉堂春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咱们好歹也算共患难过,那就是朋友了!朋友有难,我玉堂春岂能坐视不管?”
他忽然收起玩笑的神色,凑到陈珏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语气却难得带上了几分认真:“殿下,这地方邪门得很,不是您该来的。不管您想找什么,听我一句劝,赶紧离开。有些浑水,蹚不得。”
陈珏心中猛地一凛,抬头看向玉堂春。对方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淡去了些许,眼神里似乎有一闪而过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他猜到什么了?
就在这时,库房外突然又传来了脚步声!这次是更加沉重、拖沓的脚步声,还伴随着一个老迈的、含混不清的嘟囔声:“……谁啊……谁在里面吵吵……打扰老子睡觉……”
是那个看守的老太监李公公!他醒了!
陈珏和玉堂春的脸色同时一变。
“啧!麻烦!”玉堂春反应极快,一把拉住陈珏的胳膊,“快走!”
他也顾不上再追问陈珏了,拉着他就往气窗口跑。陈珏此刻也顾不得许多,被他拉着踉跄前行。
跑到窗口,玉堂春二话不说,双手托住陈珏的腰,猛地向上一举——“殿下,得罪了!”——竟直接将他从那个狭小的窗口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