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与苏弋引发的闹剧像投入深湖的一颗小石子，涟漪很快散去，并未真正影响皇宫深处涌动的暗流。对于身处权力核心或渴望进入其中的人们而言，那不过是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

二皇子陈淮湘在与陈珏那次短暂而冰冷的偶遇后，便回到了自己的王府——湘王府。与漱玉宫的冷清荒凉不同，湘王府邸气象森严，守卫精悍，往来仆从虽步履匆匆却井然有序，透着一股压抑而高效的力量感。

书房内，熏香袅袅，却驱不散弥漫其中的阴郁气息。

陈淮湘负手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一株开始凋零的木槿花，眼神空茫。岳名最喜欢木槿花，说它朝开暮落，却每一次绽放都竭尽全力。如今，花还在，人已逝。

“殿下。”一个沉稳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陈淮湘没有回头，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来人正是张槐安，徐家派系的核心谋士，如今也是陈淮湘最为倚重的智囊之一。他年约四十，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精明内敛。

“殿下，方才宫中传来消息。”张槐安低声道，“三殿下近日频繁出入观星台，是奉了陛下口谕，随侍国师左右。”

陈淮湘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陈珏？元璟？父皇这是何意？”他转过身，眼中带着疑惑和一丝警惕。那个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三弟，何时入了父皇和国师的眼？

“臣亦觉蹊跷。”张槐安分析道，“陛下近年来深居简出，对国师言听计从。此举或许是国师的意思，借陛下之口达成。只是其目的……令人费解。三殿下并无根基，于国师而言，有何价值？”

“价值？”陈淮湘冷笑一声，走到书案后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元璟那个人，心思深沉如海，他做的事，岂是常人能轻易看透的？或许他觉得陈珏容易掌控，是一枚好棋子？又或者……他想用陈珏来平衡什么？”

他如今看谁都觉得别有用心。岳名的死，彻底粉碎了他对人性良善的认知。

“殿下所言不无道理。”张槐安点头，“无论国师目的为何，三殿下接近国师，本身就是一个需要关注的变数。需不需要……”他做了个细微的手势。

陈淮湘沉默了片刻，摇了摇头：“暂时不必。一个陈珏，还翻不起大浪。眼下我们的重心，不在此处。徐辉那边怎么样了？”

提到徐辉，张槐安神色凝重了几分：“徐小将军已暗中联络了京畿大营的几位旧部，他们都表示愿效忠殿下。只是……兵符毕竟在陛下手中，若无正当理由，恐难调动大军。且丞相那边……”

“秦相……”陈淮湘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秦奏就像一座大山，沉稳地压在朝堂之上，维持着表面的平衡。他不会轻易支持任何一位皇子，除非局势彻底明朗。自己如今虽得了协理东宫事务的权力，但距离那个位置，还差得远。

“秦相的态度，取决于大势。”陈淮湘冷声道，“只要我们能展现出足够的力量和……必要性，他自然会做出最有利的选择。”他的指尖划过桌面上的一份密报，那是关于太子近日又强掳了一名良家女子、致其家人击登闻鼓鸣冤反而被打入大牢的消息。

“太子的疯狂，就是我们的机会。”陈淮湘的眼中掠过一丝狠厉，“让他继续疯下去，疯到天怒人怨，疯到父皇再也无法庇护他！到时候，无论是为了江山社稷，还是为了陈氏皇族的颜面，废太子都将是唯一的选择！”

“殿下英明。”张槐安躬身，“此外，关于岳名公子之事……我们安插在刑部的人查到一丝线索，当日运送岳公子……遗体的马车，曾有人看见在城西‘鬼市’附近出现过短暂停留。”

“鬼市？”陈淮湘猛地抬起头，眼中爆发出骇人的光芒，“确定吗？”

“目击者身份低微，言语含糊，且过去多日，记忆未必准确。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线索。”张槐安谨慎地回答。

“查！”陈淮湘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激动和仇恨，“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查清楚！鬼市也好，阎罗殿也罢！我一定要知道，那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是谁害死了岳名！”他的拳头紧紧攥起，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是！臣立刻加派人手！”张槐安应道，随即又补充，“只是鬼市背景复杂，龙蛇混杂，背后似乎有江湖势力和朝中权贵的影子，调查需极其小心，以免打草惊蛇。”

“我知道。”陈淮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暗中进行。必要时，可以动用……‘暗枭’。”

“暗枭”是他私下培养的一批死士，精通潜伏、刺杀、情报收集，是他手中最隐秘的力量。

“明白。”张槐安眼中闪过一丝敬畏，低头领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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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皇宫深处，一座更为幽静、甚至显得有些阴冷的殿宇内——国师元璟的清修之所“澄心殿”。

与观星台的开阔庄严不同，澄心殿内光线晦暗，重重帷幔低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奇异的药香和檀香混合的气息。殿内陈设极简，几乎看不到任何奢华之物，只有一些古朴的陶器、玉器以及大量堆积如山的竹简和书册。

元璟并未像陈淮湘那样与谋士紧张商议。他独自一人，坐在一张蒲团上，面前摆着一盘残局。

黑白棋子错落于棋盘之上，形势诡谲复杂。他执着一枚温润的黑子，久久未曾落下，目光似乎落在棋盘上，又似乎穿透了棋盘，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棋子……已经开始自己移动了么？”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寂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脑海中浮现出陈珏那双看似恭顺、实则暗藏倔强与探究的眼睛。这个年轻的皇子，比他想象的要更有趣一些。那份隐藏在脆弱外表下的坚韧和仇恨，是一把不错的刀，只是现在还太钝，需要打磨，也需要……握在正确的手里。

“陛下啊陛下，”他轻轻叹息，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嘲讽，“您一心求长生，却不知这人间棋局，早已脱离了您的掌控。您最信任的儿子在疯狂，您忽略的儿子在蛰伏，您倚重的臣子在权衡……而这天下，又何曾真正太平过？”

他将那枚黑子轻轻按在棋盘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位置上。

这一步，无关胜负，却微妙地改变了整个棋局的气韵。

“荧惑守心……”他抬起手，指尖仿佛在虚空中勾勒着星辰的轨迹，“凶兆？或许是。但对于等待时机的人来说，混乱……才是最好的阶梯。”

他的目光转向殿角阴影处：“玄影。”

一道模糊的身影如同从黑暗中分离出来，无声无息地跪伏在地，正是他的影卫玄影。此人存在感极低，若非主动现身，几乎无人能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