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尉府办案!闲杂人等回避!”
凶神恶煞的吼声穿透薄薄的门板,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米行那扇并不算结实的木门被粗暴地一脚踹开了,碎裂的木屑飞溅。
刺目的日光涌入昏暗的米行,在飞舞的尘埃中勾勒出几个披甲持刀、杀气腾腾的军汉身影。为首一人身材魁梧,披着半旧的皮甲,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腰间的铁尺和锁链随着他的动作哗啦作响。
他的目光一进来瞬间就钉在了站在米堆旁的林瑾华身上。
胖掌柜脸上的谄媚笑容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变脸般,换上了一副惊恐万状、急于撇清的神情。他一个箭步冲到那疤脸军官面前,指着林瑾华,声音又尖又利,带着哭腔:“军爷,就是她,就是这妖女。哄抬粮价,扰乱市易,煽动流民,小的被她蒙骗,才不得已开了仓啊,军爷明鉴啊……”他一边说,一边哆哆嗦嗦地想把那个装着灵石的锦囊往怀里藏。
疤脸军官看都没看胖掌柜一眼,眼睛只死死盯着林瑾华,嘴角扯出一个冷酷的弧度:“小娘子好大的胆子,朝廷三令五申,严控粮秣,禁止私相授受,哄抬物价。尔等妖人,竟敢顶风作乱,给我拿下!”
两名兵丁立刻扑上前,粗壮有力的手臂一左一右狠狠扣住了瑾华纤细的胳膊,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她的骨头捏碎。她疼得闷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
“住手。”木须臾的身影鬼魅般出现在门口,恰好挡住了门外刺目的日光。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孤松,袍服纤尘不染,与这混乱污浊的环境格格不入。木须臾脸上依旧是那副万年不变的神情,但那双深潭般的眼眸深处,锐利得如同出鞘的剑锋,直刺向那两个抓住林瑾华的兵丁。
两个兵丁被那目光一扫,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扣住林瑾华的手下意识地松了几分力道。米行里嘈杂的叫嚷声、胖掌柜的哭诉声、兵丁的呼喝声,都在这冰冷的注视下诡异地低了下去。
“师……哥!”林瑾华猛地抬头,看到门口那道熟悉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急切,却并非求救,而是阻止。
木须臾的目光越过兵丁,落在她苍白的脸上,那眼神似乎在无声询问。
林瑾华深吸一口气,强忍着胳膊上传来的剧痛,对着他,极轻微却异常坚定地摇了摇头。她的眼神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近乎决绝的平静,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然后,她微微扬起了下巴,视线转向那个疤脸军官,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短暂的寂静:“郡尉府?好大的威风啊。我不过买了些粟米,何罪之有?要审要问,我跟你们走便是。”她顿了一下,目光再次扫向门口的木须臾,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调,“哥,你在外面等我。不必进来。”
“不必进来”四个字,她说得格外清晰。
木须臾的眉头蹙了一下,他看着林瑾华被那两个兵丁粗暴地推搡着,踉跄地押出门外,锁链哗啦作响。师妹的背影在刺眼的日光下显得有些单薄,却挺得笔直。
军官被林瑾华那过于平静的态度和“师兄”这个称呼弄得有些惊疑不定,尤其那门口站着的玄衣青年,气息冷冽得让他脊背发寒。他色厉内荏地瞪了木须臾一眼,重重哼了一声:“哼,带走,看紧了,若有同伙劫囚,格杀勿论。”他甩下狠话,带着手下押着林瑾华,簇拥着那个一脸哀怨的胖掌柜,乱哄哄地离开了米行。
米行内瞬间空了下来,只剩下满地狼藉和飞扬的尘埃。
木须臾站在原地,如同一尊冰冷的雕塑,门外炽烈的阳光斜斜地照进来,将他孤寂的身影在地面拉得很长,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林瑾华那句“不必进来”的话语,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牢牢钉在了原地。
有够恶心的,但是……为什么呢?
林瑾华被押入了暗牢里,那个胖掌柜则是被带入了郡尉府正厅,说句实在的,只听奸商一面之词,这郡尉府的确够腐败。
暗牢里的环境很潮湿,因着天气炎热,湿热难当,到处都散发着腐烂的气味,瑾华坐在牢里的案板上,四下无人,于是,林谟就从她的识海深处出来了。
“你这样信誓旦旦的进来,是想好了退路吗?”林谟和她一同坐在案板上,看着瑾华微微闭着的眼睛问她。
林瑾华闻言睁开眼睛,看着林谟魂灵的眼神非常无所谓,仿佛只是在睡午觉一样,她说:“我如果不这样闹一闹,怕是要这些人真的觉得,自己在这里可以一手遮天。”虽然于情理而言,益州的事情轮不到林州来管,但是谁叫益州的梓潼郡,是属于晏朝的呢?
既然是晏朝的郡,就应该听过林州的名号,那可是北地八州中拥有独立府兵,并且可以在剩余七州之中自由进出的。
林瑾华手里捏着手帕,想着什么,说:“阿谟,你可以替我写信给我爹亲吗?”
林谟抬眸,点头。他已经可以使用术法了,瑾华拿了一块绢布给他,要他写信之后即刻送到林州,用法术送,总比人工快些。
就在林谟要施法之际,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铁门外,瑾华听见了林谟低声骂的一句话。然后,才发现自己的神识在识海之内。
锁链响动,铁门上那方寸大小的窥视孔被拉开。一张脸出现在孔洞后,正是那个疤脸军爷。
他脸上带着戏谑和贪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怀好意的光。
“小娘子,滋味如何?”他嘿嘿低笑着,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识相点,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大爷我心情好,或许还能让你少吃点苦头。”他眼中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了。
“林瑾华”抬起头,脸上没有任何这位军爷预想中的恐惧或哀求。
她的神情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她抬手,不是去摸索身上是否还有财物,而是伸向了自己腰间束带的内侧暗袋。
疤脸的呼吸急促起来,死死盯着她的手,以为她要掏出什么更珍贵的宝贝。
然而,“林瑾华”只是从暗袋里取出了一个物件。并非璀璨的灵石,也非金银珠宝,而是一块令牌。
令牌约莫三寸大小,通体是温润内敛的深青色玉石雕琢而成,边缘镶嵌着古朴的玄色金属纹饰。令牌正面,两个遒劲有力、仿佛蕴含着某种威严气韵的古篆大字清晰无比——林州。
这令牌一出现,石室内昏黄的灯火似乎都为之凝滞了一瞬。一种无形的、沉重的威压感照着疤脸压了上去。
疤脸脸上的戏谑和贪婪瞬间消失了,他脸上的肌肉僵硬地抽动了几下,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令牌上的“林州”二字,瞳孔骤然缩成了针尖大小……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让他头皮发麻,四肢冰凉。
“林……林州……”他脸皮上的刀疤都扭曲了起来,显得更加狰狞可怖。他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那令牌烫到了一般,慌乱中差点被自己绊倒。
“郡尉府,好大的官威。”“林瑾华”的声音不高,在死寂的石室里却字字清晰,“我这妖女倒想问问,益州梓潼郡尉,是几品官阶?林州刺史府,又当如何?”她向前逼近一步,目光透过那小小的窥视孔,平静地落在军爷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上,如同看着一只微不足道的蝼蚁。
“林州府令在此,”她将令牌微微举起,让那深青色的光泽在昏黄的灯火下流转,“烦请通报郡守大人一声,妖女在此恭候。”
“是,是……是,”疤脸如梦初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连滚带爬地离开了铁门,急促而慌乱的脚步声如同丧家之犬般迅速消失在走廊深处,只留下铁门窥孔后一片令人窒息的死寂。
“林瑾华”背靠着冰冷的石壁,缓缓滑坐到潮湿的地面上,深深吸了一口气。
他还是第一次在这方面这样,然后,听到了识海深处某个人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