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体检场地像一个巨大的蜂巢,嗡嗡作响。消毒水的气味顽固地钻进鼻腔,仪器单调的“滴滴”声、护士略显疲惫的喊号声、还有同学们压低的交谈声,混杂成一片令人心烦意乱的背景音。
江景程站在队伍后端,身形笔直得像一株峭壁上的青松,只是薄唇抿得有些紧,目光疏淡地掠过眼前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白大褂。他不喜欢这里的拥挤、气味和喧嚣,那份不耐像一层薄冰覆在他周身,但长久以来的克制让他只是沉默地伫立,将一切躁动都封存于内里。
径言安静地立在他身后,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江景程周身散发出的、那种与环境格格不入的冷冽气息。目光落在对方微微蹙起的眉心上,那一点细微的褶皱,让径言心底也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他微微侧过头,声音放得极轻,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柔和:“再坚持一下,很快就轮到了。” 这不是敷衍的“忍一忍”,而是对他此刻状态的一种理解与陪伴。
江景程没有立刻回应,眼睫却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他侧过脸,视线在径言温润的眉眼间停留了短暂的一瞬。那深潭般冷冽的眼底,似乎被投入了一颗小小的石子,漾开一圈极细微的涟漪。
最终,他只是极轻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那紧锁的眉心,竟也在径言温和的注视下,缓缓地、带着点无可奈何般的松懈下来。他极少言语,但对径言这份不动声色的关切,似乎总能撬开他紧闭心门的一道微小缝隙。
流程按部就班:冰冷的体重秤,模糊的视力表,隔绝了部分声音的听力室。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在抽血区骤然浓烈起来。
排在前面的林朝珩,方才还和陈哲插科打诨,此刻却像被施了定身咒。看到护士拿出采血管和闪亮的针头,他的脸色“唰”地白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蹭,嘴里小声哀嚎:“等等……我觉得我需要做点心理建设……”
殷情声音清脆:“这么大人了,怎么还被一根小针头吓成这样?这可不像你啊。”
“谁、谁怕了!”林朝珩嘴硬,眼睛却死死盯着针尖,“我这是心疼我的血,你们懂啥”
陈哲抱着手臂,凉凉地接话:“那要不要爸爸帮你蒙上眼?叫声好听的,服务到位。”
“滚蛋!”林朝珩立刻回怼,声音却有些颤抖。
径言看着林朝珩紧张的模样,又瞥了一眼身边江景程依旧没什么表情却明显更显冷硬的侧脸,低声提议:“让我们几个先抽吧?” 江景程没说话,只是几不可察地点了下头。殷情和陈哲动作麻利地完成了,尹洛也从容地伸出手臂。
这片刻的缓冲似乎给了林朝珩一点喘息的空间。在尹洛温和的陪伴和殷情带着鼓励的调侃下,他终于心一横,眼一闭,任由护士完成了采血。过程快得他只觉得手臂一麻,抽完血按着棉签的手还在微微发颤。
轮到径言。他平静地伸出手臂。针尖刺入皮肤的瞬间带来一丝尖锐的刺痛,对他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涟漪。他静静看着暗红的血液流入采血管,思绪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的人。
虽然江景程不怕疼,但他知道江景程极其厌恶这种被束缚、暴露在陌生人目光下、还要忍受消毒水气味的环境。这是一种对秩序和洁净被打扰的深层不适。
当护士示意江景程坐下,卷起袖子露出线条清晰的小臂和淡青色的血管时,他周身的气息明显更冷了。压脉带勒紧的束缚感,消毒棉球带着强烈气味的冰凉触感,都让他下颚线绷紧,唇线抿得更直,眼神里透出一种被冒犯的不耐。他迅速将视线投向窗外,仿佛窗外那几片摇曳的树叶能带他逃离这令人烦躁的一切。
整个过程中,他像一尊冰冷的玉雕,纹丝不动,只有那紧握在膝盖上的手,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无声地宣泄着内心的抗拒。
径言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江景程紧绷的侧影。看着他强行忍耐着这份环境带来的“酷刑”,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理解和一点点心疼的情绪在径言心底蔓延。他下意识地,将自己的身体向江景程的方向又靠近了微不可查的一点点,手臂外侧几乎能感受到对方校服布料的凉意,仿佛这无声的靠近能传递一丝微弱的慰藉。
护士拔针的瞬间,江景程几乎是立刻收回了手臂,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迅捷。径言敏锐地捕捉到他几不可闻地、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绷紧如弓弦的肩背线条终于缓缓松弛下来。
走出抽血区,午后的阳光慷慨地洒满走廊,驱散了医疗区那股令人窒息的消毒水味道。林朝珩夸张地伸展双臂,大声感慨:“啊!重获新生!感觉灵魂都升华了!”
江景程也抬起头,望向那片被教学楼框住的、纯净的蓝色天空。几朵蓬松柔软的云絮悠悠飘荡,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在他冷峻的眉眼上镀了一层暖金色。或许是挣脱了方才的束缚,或许是这温暖的阳光抚平了烦躁,他那总是显得疏离的嘴角,竟极其罕见地向上牵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眼底那层冰封的冷冽悄然融化,流露出一种近乎纯粹的、难得的轻松与惬意。
径言就站在他身旁,沐浴着同一片和煦的阳光。他看着江景程被阳光柔化的轮廓,那微微上扬的唇角,还有眼底那片终于显露的、毫无防备的宁静光芒。
一种难以名状的暖流,温润而厚重,缓缓浸润了径言的心房。带着点小心翼翼的珍视,也带着一种沉甸甸的满足。能这样站在他身边,分享他难得的、毫无阴霾的这一刻……真好。那些潜藏于心的、尚未宣之于口的情愫,仿佛都被这暖阳暂时熨帖,只剩下眼前这份无声流淌的、阳光下的静谧。
回到教室,午休结束的铃声尚未响起,教室里弥漫着体检归来的低语和收拾东西的窸窣声。班长宋子寒站在讲台边,整理着已经收上来的部分体检表,看到陆续进来的同学,语气平和地说:“大家把体检表交到讲台这边,按学号放好就行。”
江景程刚在自己的位置坐下,显然不打算再起身走动。他随手从书包里抽出那张折叠好的体检表,看都没看,很自然地递给刚坐下的径言,语调平淡:“帮一下,谢谢。”
没办法,他就是懒得动。
径言接过,正打算起身,林朝珩慢悠悠的走到径言身后,正好看到径言手中表格展开的一角。他眼睛一亮,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哎?江景程!” 他声音带着点促狭的笑意,伸手虚指了一下表格,“你这身高……才往上冒了一厘米?老弟,你这长势有点跟不上时代步伐啊!”
“体重才61公斤?这也太轻了吧,我一只手都能把你拎起来”后面想到江景程平时吃东西都很挑食,这么轻也很正常。
放在以往,江景程可能早就一个冰冷的眼刀或者一句简洁的“闭嘴”甩过去了。但此刻,也许是刚从那讨厌的体检环境中解脱出来心情尚可,也许是径言就在旁边……他破天荒地只是面无表情地扫了林朝珩一眼,眼神里明明白白写着“幼稚”和“无聊”,却懒得开口。
径言拿着表格,目光也顺势落在了身高体重那栏。... 1米81……61公斤?径言心中默算了一下。确实偏清瘦。不过,他的视线自然地落在江景程身上,校服下的肩线平直利落,手臂抬起整理书本时,薄薄的布料下隐约可见流畅而紧实的肌肉线条;腰身收束得恰到好处,脊背挺直,没有一丝赘肉,反而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韧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