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七年的盛夏,随着香港回归的礼花散尽,一个全新的时代格局已然落定。
历史的尘埃并未完全落定,但其掀起的巨大气流,却开始实质性地吹拂神州大地的每一个角落,尤其是文化领域。
一股强劲的“港风”,裹挟着资本、理念、人才与隐隐的焦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深度,向北渗透。
最先感受到这股寒暖流交汇的,自然是红星生产社。
陈健添先生的办公室,在回归后的几个月里,俨然成了一个小型的“香港文化情报站”。
以往需要辗转打探的消息,如今变得直接而密集。
“浩彣,你看看这个。”陈健添将几份香港最新的娱乐周刊和行业通讯推到我面前,眉头微蹙,既有兴奋,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宝丽金亚太区重组,裁撤了不少老部门,但新成立了一个‘大中华区事业部’,重心明显北移。环球(收购了宝丽金部分业务)也在摩拳擦掌。还有更麻烦的,”他指了指另一份报道,“几家香港本土的唱片公司,因为市场萎缩和竞争不过国际巨头,干脆把整个制作团队和部分二三线歌手打包,想来内地找机会,开出的合作条件非常……有诱惑力。”
我翻阅着那些充斥着繁体字和光鲜图片的报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扑面而来的、混合着商业精明与生存焦虑的“港味”。
这不再是以前那种高高在上的、单向的文化输出,而是一种更复杂、更急切的双向乃至多向的碰撞与融合。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陈叔。”我放下报刊,语气平静,“香港的市场盘子就那么大,回归后,他们必然要把目光投向更广阔的腹地。对我们来说,这是压力,也是机会。压力在于,竞争会更激烈,挖角会更频繁。机会在于,我们可以更直接地接触和学习他们成熟的制作、包装和商业化流程,甚至……吸纳他们溢出的人才和资源。”
陈健添叹了口气:“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只是这帮人过来,打法跟我们不一样,他们更……更江湖,也更急功近利。我担心会把内地市场的水搅浑。”
“水浑了,才能摸鱼。”我笑了笑,“关键是我们自己心里要有定见。红星有郑钧、许巍、田震这些根基扎实的艺人,有‘红星一号’打下的口碑,这就是我们的基本盘。只要稳住基本盘,同时以开放的心态去接触、去筛选,未必不能从中获益。”
我顿了顿,抛出了一个更具战略性的想法:“陈叔,或许我们可以主动一点。与其等他们找上门,不如我们主动出击,以红星的名义,组织一次小范围的、与香港音乐人的交流研讨会。不谈具体的合作,就先交流理念,摸摸底。您觉得呢?”
陈健添眼睛一亮,沉吟片刻,猛地一拍大腿:“好主意!化被动为主动!这事我来牵头,正好也看看,哪些人是真心想做音乐,哪些人是想来捞快钱的。”
这次对话,为红星应对回归后的变局定下了“稳住根基,主动接触,择优合作”的基调。
而对我个人和“星海”而言,这股“港风”带来的,则是更具体、更直接的机遇与挑战。
高军对风向的感知同样敏锐。他很快拿出了一个针对性的方案——“星链计划”。
“小田总,”在高军那间越来越像作战指挥室的办公室里,他对着白板上新画的示意图讲解,“香港回归,渠道在打通,信息在爆炸,但同时也带来了碎片化。以前我们可能只需要面对京圈、沪圈等几个相对封闭的圈子,现在要面对的是来自香港、台湾乃至整个华语世界的海量信息和资源。我们必须建立自己的信息节点和资源网络。”
他所谓的“星链计划”,核心是在“星海”现有业务基础上,构建一个松散但高效的合作联盟。
“这个‘链’,不是要把大家都绑死在一艘船上,而是像星座一样,各自独立发光,又能彼此呼应,形成更大的影响力。”高军解释道,“初步构想,有几个方向:”
“第一,内容链。与香港几家有特色但规模不大的独立厂牌建立作品互换、联合推广机制。他们有我们缺少的国际化视野和粤语市场渠道,我们有他们渴望的内地市场入口和新鲜创作力量。王斐的《流光絮语》可以尝试通过他们的渠道在港澳发行,他们的某些另类电子乐队,也可以引入‘星海现场’。”
“第二,人才链。利用‘星海创作营’这个平台,邀请香港优秀的幕后制作人、编曲人来做短期客座讲师,不仅是教学,更是交流和建立联系。同时,我们也可以选派有潜力的新人,去他们那边进行短期交流学习。”
“第三,技术链。香港在唱片工业的后期制作、母带处理等方面,目前还是领先内地的。我们可以尝试与某家技术过硬的工作室建立长期合作关系,将‘星海’重点项目的后期环节外包过去,提升我们作品的最终品质。”
这个“星链计划”与我心中的构想不谋而合。
它超越了单纯的公司扩张,更像是一种生态位的卡位和话语权的构建。
“思路很好,高总。”我表示赞同,“原则是平等互利,保持‘星海’的独立性和主导权。可以先从内容互换和人才交流开始,技术合作需要评估成本和效果。你尽快拿出一个可执行的初步方案,尤其是潜在合作伙伴的名单和评估。”
就在“星链”紧锣密鼓筹划之际,一个意想不到的“港风”机遇,直接吹到了我的面前。
十月初,我接到一个来自香港的电话,对方自称是香港商业电台的节目总监,姓马。他普通话带着浓重的粤语口音,但语气十分热情。
“田浩彣先生吗?你好你好!我很喜欢你的歌,《蓝莲花》《忘记你我做不到》,还有给郑钧写的《故乡》,都好好听!”寒暄之后,他切入正题,“我们电台想策划一个回归后的特别音乐节目,叫《南北乐流》,旨在促进内地与香港的音乐交流和理解。我们想邀请你,作为内地音乐人的代表之一,为我们录制一段独家访谈,并且……如果可以的话,为我们这个节目创作一首主题音乐,要能体现‘交流’、‘融合’、‘新起点’的感觉。”
这个邀请,让我颇感意外。
香港商业电台是香港最具影响力的电台之一,这个节目的立意也很符合当下的时代背景。
这无疑是一个将“田浩彣”个人品牌和“星海”影响力向南拓展的绝佳机会。
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谨慎地表示需要了解更具体的节目构思、播出安排和版权归属等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