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早秋忽然侧过头,灯光在他深红的眼底投下细碎的光点。他像是忽然捕捉到某个飘忽的念头,用指尖轻轻抵着下唇,语气轻巧地抛出一个看似突兀的问题:
“呐,飞雄,我问你哦——”
他成功地将影山的注意力从先前的话题上扯开。
“如果在比赛里,有人没跟上你传出去的球,结果导致丢了关键的一分……”他微微歪头,捕捉着影山脸上每一丝细微的变化,“你的第一反应会是什么?”
影山飞雄的眉头瞬间习惯性地锁紧,虽然不明白竹早秋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但他还是基于最本能的思考,老实回答道:
“他的速度还不够快。”
这个答案脱口而出,带着他特有的、对技术指标的纯粹判断,仿佛在陈述一个物理事实。
然而,竹早秋却仰起脸,发出一声轻快的笑。他伸出食指,在影山面前左右摇了摇,白色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不对哦——”他拖长了语调,眼底流转着某种更深的笑意和期待,仿佛在引导对方走向一个早已备好的答案。
竹早秋的唇角勾着一抹浅淡却意味深长的笑意,话语像轻柔却精准的针刺破空气:
“因为你的托球啊——还是太‘任性’了。”他微微歪头,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的调侃,“这就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及川学长的托球更讨人喜欢哦。”
他不给影山反驳的机会,继续用他那特有的、懒散却清晰的语调细数起来:
“因为及川学长会观察——观察攻手最细微的习惯和状态;”
“他会思考——思考什么样的球才能最大限度地引出攻手的潜力;”
“他会调整——根据局势和队友的节奏改变自己的传球;”
“他甚至会安抚和鼓励——在队友失误时用笑容和话语稳住军心。”
最后,他稍稍收敛了笑意,深红色的眼眸直视着影山,声音轻却重地落下最关键的一句:
“而最重要的一点是——”
“他会‘相信’队友。不是相信队友一定能完美地追上他的球,而是相信即便这一球没追上,下一球、下一次,他们也一定能一起拿下分数。他的托球里,带着这种‘相信’。”
及川彻这个人啊,他最大的特点,就是对自己队友的信任。
这种信任太深了,深到有时候丢了一分,他表面上根本看不出在意,还能笑着拍拍手,马上鼓励大家想下一球。这种信任也太宽了,宽到就算队友犯了明显的错误,他也绝不会开口责怪,反而第一个跳出来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说是自己传球没传好。
可问题就出在这里。
正是因为他太相信队友了,相信到觉得所有责任都该自己来扛,所以比赛里出的任何问题,队伍遇到的任何困难,他都会一声不响地全压在自己身上。
他觉得他是二传,是组织进攻的人,那输球就是他的指挥有问题,得分不顺就是他的传球不到位。他默默地把所有压力和过错都包揽了,还总觉得是自己做得不够好。
[哪会比赛一直输,哪会有人一直哭。]
这番话看似在比较,实则是一剂针对影山症结的、裹着糖衣的良药。
影山飞雄猛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竹早秋。那双总是锐利如鹰隼的深蓝色眼眸里,此刻清晰地映照出震惊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受伤。
「及川…?」 「更喜欢…他的托球?」
这两个词像两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最核心的自信领域。一股混合着错愕、不甘和强烈不解的情绪在他胸腔里炸开。
「为什么?」 「我的托球难道不是最精准、最快、最能撕开防御的吗?」 「追求极致的速度和力量,打造出无人能敌的进攻,难道错了吗?」
他无法理解。在他的认知里,托球的价值就在于其终极的“精准”与“强大”,就像他一直以来坚信的那样。及川学长的托球或许更“圆滑”,但怎么可能比他的更…
竹早秋后续的话一句句落下,像一把把钥匙,试图撬动他紧锁的思维模式。
「观察…思考…调整…?」这些词汇在他脑中回荡,与他纯粹追求技术极致的理念发生着剧烈的碰撞。 「安抚…鼓励…?」这对他来说几乎是陌生的领域,球场上的交流难道不应该是为了更高效地得分吗? 「相信…队友…?」
最后这个词,像一道微光,穿透了他固执的思绪。
「相信…不是相信他们一定能追上…而是相信下一次…?」
他怔怔地看着竹早秋,脸上的震惊缓缓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陷入深沉思绪的茫然。一直以来的某种坚不可摧的信念,似乎被打开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影山飞雄的声音低沉下来,那双总是锐利追随着排球的蓝色眼眸,此刻却紧紧盯着竹早秋,仿佛要从他脸上找出这个问题的答案。他问得异常认真,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脆弱。
“就算是和我……和秋你,”他稍微停顿了一下,似乎在选择最准确的词,“搭档的时候……也会出现……我传出的球让你失误的情况吗?”
竹早秋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像温水一样缓缓流淌进来,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是的,就算是你和我搭档的时候,也会出现失误的。我并不是万能的,你也不是毫无止境、永不停歇的战斗机器。”
他抬起手,指向窗外漆黑的夜空,仿佛能看见那只并不存在的飞鸟。
“悬于高空的鸟儿一直飞翔,就算飞得再远、再高……”他的声音轻柔下来,“也是会下落,停在枝头上歇息的呀。”
这句话像一片羽毛,轻轻落在了影山飞雄紧绷的心弦上。他一直以来追逐着“至高”的境界,逼着自己永不松懈,仿佛停下来就是一种失败。而竹早秋却告诉他,下落和休息,本就是飞翔的一部分。
竹早秋轻轻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奈,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语气是罕见的认真:
“虽然很不想说这些大道理,但是……”他直视着影山那双依旧带着困惑和执拗的蓝眼睛,“飞雄,排球并不是只有你一个人在打。”
“就像我跟你的速攻,”他伸出手,先指向影山,然后又指向自己,“你的托球,也是需要我快速到位、精准地击打下去,才能最终得分的。这是我们两个人共同完成的。”
他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球场,仿佛能看到那并不存在的其他队友。
“更何况,场上有六个人。你不能只看着网前和你自己的球。”他的声音温和却坚定,“你要试着相信一下其他队友。这一分丢失了没关系,还有下一次进攻,下一次防守。”
最后,他抛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试图敲开影山那过于自我中心的精神壁垒:
“不只是你想赢啊。” “其他的五个人……不也是抱着和你一模一样的想法,站在场上的吗?”
影山飞雄的眉头死死拧紧,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幼豹,猛地抬起头瞪着竹早秋,几乎是吼着反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