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朝生济,暮落息(一)
她似乎做了很长的梦,在梦中她变成了前朝遗孀,经历了前朝旧岁,见过了前朝旧人。后来,梦消失了,她变回了那个少侠。说是衣食无忧那是假的,她又何尝不是那些前朝不平事之一,身如草芥,命如风波。
直到在她快要迷失之时,一句明朗的“少侠”,划开了浓墨之夜。
声音是明朗的,但内里的气候却一点都不明朗,反而多了点儿惊恐和失礼。她记得她听到这句话后,嘴唇勾起,似是而非地笑了,不知那人有没有察觉到。
“少侠......”这个声音,她倒是熟悉些许。
她使尽全身力气,悻悻然地睁开眼,先是看到了木质的天顶,再是墙边陈设的字画,最后便是一人戴着蓝色高帽,穿着藏色袖袍,朝自己柔和地笑着。
那是付温书。
“付温书......”她显然是因如梦方醒,大脑有些恍惚,“你怎么......怎么在这......诶......这是你......不对,你的药铺好像很不幸地被——?”
很快,就被付温书用眼神堵住了嘴。
她疑惑地望向他。
“嘘,少侠小点声吧!”付温书看了看门外的庭院,空无一人,只余一棵梨树,“外面看守侍卫比开封府多了一倍,待会儿你若要逃,我知一绝佳路线,你可想知?”
“等一下!”她抬手叫住付温书,“我有一问,现在是怎么一回事儿,还有你怎么出现在这里?!”
付温书叹了口气,坐于你榻前的木凳上,手里摆弄着药渣,道:“我正想告诉你呢,我现在已经不是当时那位穷悬壶了,我现在可是南衙兼开封府的府医!要说还是多亏少侠侠肝义胆、于危难之际出手相救,否则,付某不可能有现在的青云之路。”
说罢,付温书微微垂手,朝她抱拳道谢。
她显然是刚苏醒,脑袋一阵发昏,没有抓住付温书此番话的重点,甚至还伸手朝付温书半开玩笑似般讨要一些升官发财的报酬,还以“救命恩人”相称。付温书也一一赔笑,说过几日再一一奉还,像什么她爱吃的,她爱玩的,都送给她。
“少侠,这都不是重点......”付温书指了指自己,“我是说我现在是给开封府和南衙办事儿!”
开封府。
付温书瞧见她微茫的眉眼陡然清晰起来。
直到他说到“南衙”这个地儿,她又“噌”地从榻上起来,在手快搭上门扉时,被他及时拦了下来。
“少侠!”他悄声惊呼,“你要干什么?”
“你再说一遍这个地儿是什么!”她惊慌失措。
付温书的额头掉下豆大的汗珠,将手藏于袖间,道:“南、南衙。”
她又问:“南衙?!就那个......赵......那个谁住的地儿?”
“少侠,你好生歇着,且听我讲。”付温书退至一旁,朝她解释道,“三日前丑时,是京尹大人把你.......弄到这里来的。”
他细想着那时的场景,本在房中熟睡,忽听其他府医叫他起来,说是京尹大人召见。本来还晕晕乎乎的,被那府医这么一说,别管什么有的没的,也不管什么三七二十一,囫囵吞枣将衣袍穿好,甩了一把冷水往脸上一拍,再拿帕子一抹,整个人装着神清气爽,满腹裹挟着怨气,朝京尹大人那儿奔去。
脚下生风又怎样,心里已经将京尹大人千刀万剐了。付温书和其余府医赶过去后,却见算三春背着一位游侠,这位游侠还伤痕累累的,正靠在算三春肩上昏迷不醒。时而京尹大人往游侠那儿瞧瞧,再和付温书打对眼儿后,招呼着付温书过了。
付温书察觉京尹大人面色不善,又命令自己上前,当即腿一软,困也消了,倦也没了,只剩一副迷茫又无措的神情,马马虎虎往京尹大人身边儿过去。
“本官没猜错的话,你应该和她熟络吧?”赵光义朝付温书使了个眼色。
付温书发现算三春背着的游侠正是那天救了自己的女生,不知不觉心里油然升起悲悯之情,当机立断:“此人与我有救命之恩。”
“那本官就给你一个涌泉相报的机会,”算三春闻言,将女生递给那府医,赵光义便继续道,“治好她。”
“是,只是......回太医署吗?”付温书又问。
“就在南衙。”赵光义当仁不让。
“等一下,大人,南衙非内人不进,这是您定下的规矩。”付温书熟悉她又如何,有恩情又如何,在大人定下的规矩前,这些都不足为提。
赵光义蹙眉道:“我定下的规矩,我也可以改。从今以后,少侠也是南衙的内人。不仅如此,算三春——”
算三春连忙上前一步,抱拳躬身:“大人。”
“派人传开封府,以后为少侠留一扇门。”赵光义说罢,望了一眼昏迷的她,才摆摆手,招呼着算三春绕过一群府医,往南衙内走去。
待付温书戳着手指,委屈巴巴地讲完那晚的惊奇经历,再稍一抬眼,就瞥见她一脸难以置信的神情。她套上外袍,也不顾伤势未愈,抓起一旁的侠骨香就一刀劈开了内室的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