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很成功。
他们拿出所有的积蓄去了看脑瘤最好的医院,一开始桑叶不想奔波,只想在自己的城市里等到生命结束的那一天,可陈海风在某个夜晚偷偷地哭了。
那个时候桑叶的病情似乎又严重了一些,也比平时更加嗜睡,很早就躺下了,而陈海风则开着一盏台灯,在电脑前修客片。
修得差不多的时候,他保存了进度,起身去给桑叶盖上被踢下来的被子。
借着昏暗的灯光看桑叶的脸,他忽而觉得眼前这个人瘦了好多。
他关了灯,躺在桑叶身边,不安地想了很多东西,又翻过身,将手指放在桑叶鼻尖,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后终于松了口气,躺回去,没忍住哽咽了一下,眼泪顺着脸颊滑落到耳后。
其实桑叶知道。
桑叶睡到中途醒了,正好是陈海风关灯的时候。
他听见陈海风压抑的哽咽声,听见陈海风用手擦了把眼泪的动静。
他想陈海风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他是作家,他有一双敏锐的眼睛,有很高的洞察力,他当然明白陈海风的心思,甚至比陈海风更明白他们害怕的东西是什么。
那天之后,他在想,要不要表现得积极一点,让陈海风轻松一点,或者说,给陈海风一点希望,不至于等自己离开的时候太手足无措。
后来陈海风问他要不要去首都玩一圈,他假装不知道陈海风的心思,点头——其实他很清楚,陈海风不是想去旅游,是想带自己去首都的医院。
但他依旧假装不知道,顺从地,和陈海风一起坐上了去首都的火车,到了地方之后陈海风带他去某个出租屋里安顿,才和他说实话。
不过他还是没有表现出抗拒。
他淡然地接受。
排队等号的那段时间,他们一起去了紫禁城,去了颐和园,拍了照片,去了长城。
去长城是最值得拿出来说的,陈海风走一路拍一路,镜头里全是桑叶,有桑叶靠在城墙边休息的样子,有桑叶坐在地上温和抬眸看他镜头的样子,有桑叶的背影,有桑叶眯着眼睛伸手企图挡镜头的样子。
当时桑叶还有一些力气,后来实在太累了,再加上又开始头疼,所以回程的时候,陈海风背着桑叶从长城走下来。
桑叶双手搭在他身前,头靠在他脖子边,有些孩子气似地轻嗤一声:“你背得动我吗。”
“林妹妹,”陈海风调侃,“多吃点我就背不动了。”
桑叶懒洋洋地说:“冷月葬花魂。”
“我可没那个意思。”
“以前读红楼的时候一直不明白黛玉为什么要葬花,”桑叶说,“现在大概懂了一点。”
陈海风:“所以是为什么?”
“因为......红楼梦的别名是石头记,黛玉是来人间还泪的,花朵要靠泥土的养分成活,花谢以后回归天际,葬花,其实是报恩,”桑叶的声音很轻,“来时是什么模样,去时也是什么模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陈海风道:“你还挺有研究。”
桑叶:“我很喜欢红楼。”
说到他喜欢的东西,仿佛语气都轻松了好多。
陈海风:“要是林妹妹一直活着就好了。”
桑叶轻笑。
“那就不是黛玉了。”
陈海风:“也对。”
.
陈海风把在长城拍的照片洗了出来,收集在相册里。
后来他们终于等到了医院的号。
头发有些花白的老专家看着桑叶的片子,又看一眼坐在诊室里的桑叶和陈海风。
苏百年,据说是医院返聘的医学专家,曾经是某知名医科大学的外科教授,有着相当能拿出手的临床经验,从他的手术室出来的患者几乎都预后良好,整个诊室里都挂满了患者家属送的锦旗,在整个医学界更是享有鬼见愁的美名。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个很难约到的医生,但恰恰相反,苏医生的挂号费只要十五块,而且一周七天有五天都在坐诊——上午坐诊,下午回学校讲课。
“你们当地的医院没说错,这确实是一种罕见的脑瘤,具体发病原因暂时还不明确,但是它的确在你脑子里存在了好几年,”医生说,“你这些年是不是经常头疼?”
桑叶还没来得及点头,陈海风就先他一步答话了:“是,他总是头疼,之前一直以为是身体不好容易着凉,被风吹的,吃止痛片也没用。”
医生微微颔首:“你们该庆幸肿瘤的位置比较刁钻,虽然已经压迫到了神经,但并不是没有治愈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