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口那家悬着“济世堂”匾额的医馆映入眼帘。他推开了那扇半掩的木门，惊得里面正在拣药的小学徒一个哆嗦。

“大夫！救人！”他的声音带着急迫，打破了医馆内宁静的氛围。老大夫从里间掀帘而出，见到沈昭衣衫狼狈，再看他怀中抱着的女子昏迷不醒，心下立刻明了。“快，放到里间榻上！”老大夫连忙指引。

沈昭小心翼翼地将李以清放在诊榻上，迅速退开一步，让出位置，沉声道：“她淋了雨，受了惊吓，起了高热。”

老大夫坐下，屏息凝神，枯瘦的手指搭上李以清纤细的手腕。片刻后，他又查看了她的眼睑和舌苔，眉头微微蹙起。“这位姑娘邪寒入体，来势汹汹，故而高热昏厥。”老大夫沉吟道，“幸而送来得还算及时，若再晚上几个时辰，恐生肺炎，那就棘手了。”

沈昭开口问道：“能否医治？”

“自然能治。”老大夫起身，走到药柜前抓药，“老夫这就开一剂猛药，先强行发汗退热，再好生调理固本。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榻上昏迷的李以清，委婉道：“只是姑娘家身子娇弱，此番必定大伤元气，后续须得静养些时日，切忌再劳心劳力，忧思过甚。”

沈昭闻言，目光落在李以清脸上，她那满腹的算计，岂是能轻易放下的。

“有劳大夫先用药。”他声音低沉，“务必用最好的药，无需顾虑银钱。”老大夫连连点头，吩咐学徒快去煎药。

沈昭则走到榻边，静静伫立，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拿出随身携带的帕子，浸了温水，小心翼翼地替她擦拭额角的汗水和脸颊沾染的些许泥污。

济世堂内，药香渐渐弥漫开来，混着雨后的潮湿气息。

沈昭就那样守在榻前，直到学徒端着那碗浓黑滚烫的药汁进来。

待她醒来，已是深夜，她掀开被子下床。

刚站起身，一道声音响起。

“去哪啊？”

才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倚着门框站在那儿。

“口渴。”她自顾自的倒了杯水，润润嗓子。

两人一时无言，李以清又咳嗽了一下，“已是深夜，沈大人要站在这一晚上？”

沈昭眼睫低垂，神色温和，似是叹了口气，无奈递给她一方素帕，“擦汗。”

李以清才恍然，自己额头已生出一层薄汗。

她接下手帕，良久说了声“谢谢。”

他回了屋里，留下李以清一人，她才堪堪松了口气，指尖触及那帕子，料子是极好的软棉，触感舒适。她下意识地展开，想要擦拭额角，目光却无意中落在了帕子的一角。

那里，用翠绿色的丝线，绣着几竿修竹。

竹子的形态倒是清瘦有风骨，只是那绣工……实在算不上精巧。线条略显生硬，针脚甚至有些地方疏密不均，看得出绣的人可能有些手生。

李以清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并非好奇之人，但此刻病中虚弱，心神松懈，一个念头便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这莫非……是他哪位心上人所赠？

想来也是，以他的身份，断不会用市面上买的普通货色，更不会自己绣这个。能让他将一方绣工并不出色的帕子随身携带，甚至自然使用的，赠帕之人，想必在他心中有着不轻的分量。

或许是哪位与他家世相当、才貌双全的哪家小姐？她心中揣测着，但也仅止于揣测。如同看到一件有趣的事物，心下转了个念头，她与他之间，眼下至多算是险境中勉强互助的盟友，甚至未来更可能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的对手。

翌日清晨，李以清从睡梦中醒来，高热已退，但身体仍有些不适，她披衣起身，推开医馆厢房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雨后湿润的空气扑面而来，带着草药特有的微苦清香，令人精神一振。

阳光穿过院中老槐树的枝叶，洒下细碎的光斑，她看见了沈昭。

他并未穿着昨日那身狼狈的锦衣，而是换了一身寻常的青色布衣，墨黑的长发柔顺地披散在他的肩头背后，却依旧掩不住通身的清雅气度。他并未坐在堂中等候，而是斜斜倚在院中捣药的石臼旁。

他面前，是那个约莫十来岁，昨日被吓得不轻的小药童。此刻，那孩子早忘了害怕，正仰着头看着沈昭，小脸上满是专注和兴奋。

沈昭微微倾身，手中捏着一根不知从哪儿摘来的狗尾巴草，只见他手指灵巧，三两下便编出了一只活灵活现的小草蚱蜢，递到小药童面前。

“喏，拿去。”他声音温和，唇角含着一丝浅淡却真实的笑意，与昨日杀伐果决的模样判若两人。

小药童“哇”了一声，宝贝似的接过那草编的蚱蜢，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沈昭又笑着，用那狗尾巴草轻轻搔了搔那孩子的鼻尖，惹得他“咯咯”笑起来，下意识想去抓，却又舍不得放下手里的蚱蜢。

“昨日吓到你了？”沈昭语气放缓。

小药童用力摇摇头，脸蛋红扑扑的，小声说：“公子您是好人！长的漂亮，您带来的那位姐姐也好看 ！”

沈昭闻言，眼底笑意更深了些，他抬手，揉了揉孩子的发顶：“去帮爷爷捣药吧，回头我再给你编个小兔子。”

“嗯！”小药童用力点头，攥着他的草蚱蜢，蹦蹦跳跳地跑开了。

沈直起身，目光不经意地转向厢房门口，正好与李以清望过来的视线撞个正着。

他脸上的温柔笑意还未完全敛去，在阳光中显得格外清晰，少了几分平日里的疏离。

他微微一怔，随即神色恢复如常，朝她略一颔首，语气平和：“醒了？感觉可好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