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威并施。

这位平日里看起来温婉和气的四小姐，一旦较起真来，手段竟是如此雷厉风行。

一炷香前，书房里，茶烟袅袅，却驱不散凝重的气氛。

李尚书面带倦容与来访的沈昭相对而坐，“漕运之事分明是冲着我来的……”李言苦笑一声，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桌面，“那账目做得天衣无缝，背后之人手眼通天啊，陛下虽未明言，但那眼神……唉，沈贤侄，令尊如何看待此事？”

沈昭正欲开口，忽闻窗外后院传来一声不甚清晰的骚动，夹杂着女子清冷带怒气的声音。

两人的交谈戛然而止。

李言皱了皱眉，正要唤人去查看何事喧哗，却见沈昭微微抬手，目光投向窗外，“李大人，稍安。”

李言一怔，也随之望向窗外。

从这个角度恰好能将后院廊下的情景尽收眼底。

正巧看见，那个平日里安静话少，每天看花喝茶的女子，挺直了脊背站在那儿，她面前跪着两个发抖的仆役。

距离稍远，听不真切具体言辞，但她的话语清晰冷冽，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语调，却穿透空气，一字一句，敲在聆听者的心上。

他们看见她沉静如水的面容，看她训斥仆人，与她父亲如出一辙，甚至更为决绝的气度。

干脆利落，命令清晰果决，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书房内，一片寂静，李言脸上先是错愕，随即是复杂的恍然，他竟不知自己女儿在温婉的表象下竟是这样的果决。

沈昭早已收起了方才谈论朝政时的沉稳，身体微微前倾，手指无意识的摩挲着茶杯边缘，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已然凉了的茶汤，似乎也别有一番滋味，“李四小姐……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李言闻言，愣了一下，没太深究其中之意。

文官弹劾李言管理的漕运出现巨大亏空，今年运往京城的粮赋数目严重不符，致使京城粮价波动，恐伤国本。

陛下震怒，下令严查。

调查过程中，负责此事的李尚书的下属突然身亡，死无对证，剩余证据尚不完全，但都指向李尚书，这足以引起怀疑。

皇帝对李家未必没有信任，但此案涉及钱粮与国家安全，必须给天下一个交代。

若皇帝一查到底可能引发朝廷地震，牵连过广。

李以清深知此事极为不智，李言继续留在朝堂，只会成为众矢之的，皇帝也会觉得李家碍眼，甚至可能被暂时停职查办。

李言连日愁眉不展，对着窗外凋零的花长吁短叹，桌上堆满了各方送来的，语焉不详的坏消息，真是进退两难。

李以清端着一碗新沏的安神茶进来，轻轻的放在桌边，“爹爹今日无事，陪女儿下盘棋，考校女儿的棋艺，可好？”

李言叹了口气，点头同意。

父女俩像小时候一般相对而坐，棋局初开，李言心不在焉，落子飞快，很快便被李以清占了些许先机，但随着棋局深入，他渐渐被拉入棋局里，眉头微展。

中盘搏杀渐烈，李言贪功冒进，数子落入重围之中，左冲右突，却眼见气息越来越短，难以做活。他捏着棋子，久久无法落下，额角竟渗出汗来，仿佛眼前的不是棋局，正是他在朝堂上面临的死局，李以清静静的看着父亲挣扎，并未立刻痛下杀手，她捡起一枚白子，并未落在杀招之处，反而轻轻点在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闲位”上，这一子落下，李言猛地一愣，这一手并非直接攻击，却彻底断绝了他那枚孤棋所有向外求援的可能，将其彻底变成了一枚死棋。

“输了……竟是输了？”李言呆呆的念叨，李以清却轻声开口，声音平稳，“爹爹，没输，此处既然救无可救，何不毅然弃了？”她目光清亮，“舍了这数子孤棋，方能腾出手来，稳固中腹大势，抢占西北大场，退此一步，看似失了角地，实则天地更宽。”

“弃了？”

“退此一步，天地更宽？”

正是正是，深陷重围已成死地的“孤棋”不正像极了如今在漕运案中，深陷泥潭，被各方围攻的自己吗？女儿所指的中腹大势和西北大场不正象征着圣心，舆论以及未来可能出现的转机吗？继续苦苦挣扎于这枚“死棋”只会耗尽最后一点元气，拖累全局，满盘皆输，而若能主动舍弃，看似丢了权势，失了颜面，却恰恰能跳出棋局，保住根本，赢得喘息之机，甚至能换来审视全局的时间。

以一隅之失，换全局之活！

李言手中的黑子掉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