嵇禾瘫在棺材里,感觉心脏还在砰砰狂跳。
他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撑起身体,偷偷瞄向扶容。
她刚才与黑影对峙时,已经翻身出去,现在静静立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月白的衣裙上深深浅浅的暗红交错,被血染得看不出原本颜色,脸上也溅着点点血污,已经干涸发暗,但眉心血痕依旧红艳异常。扶容微微垂着眼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侧脸在月光下显得有些冷硬,身上带着一种嵇禾从未见过的疏离感。
嵇禾的心一下子慌乱起来,他想起了在血镜中看到的情景,她在屠戮整个村庄时,也是这样的表情吗?又想到刚才那黑影说的话,分明在挑拨他二人,恶毒的东西!
“那个...连华...”他舔了下水润润的嘴唇,声音中还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它...它走了吗?”
扶容抬眼看他,眼中冰冷的杀意已收敛了许多,她点了点头,眉心红流光波动,手中剑跟着消失不见。
“嗯,暂时解决了。”
她走到棺边,向嵇禾伸出手:“还能自己起来吗?”
她的手上并没有沾着血,依旧莹润玉白,嵇禾看着那只手,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将自己的手放了上去,借力从棺材里爬了出来,双脚落地时还有些发软,没站稳,直接扑在对方怀里。
扶容并没有推开他,轻轻抚着他的背,好让他缓一缓,嵇禾的下巴刚好卡在她的肩窝处,两人就这样静静抱了一会儿。
“好点了吗?”
对方没有回答,扶容同时感受到自己肩膀处的布料好像有点凉凉的,她这才捧起嵇禾的脑袋。
他在哭。
没什么动静,只是在默默流泪,眼睛鼻子通红一片,睫毛被浸成一绺绺的,无声啜泣着。
唔,被她吓到了吗?
扶容指腹轻柔地擦过他湿漉漉的脸颊:“怎么了?哪里不舒服还是...在害怕?”
他猛地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语无伦次地解释:“我、我确实看到了...在那个镜子里...看到了你...可是我不怕,真的!我知道你一定是有什么原因的!我、我只是担心你...那个坏东西说那些话,就是想让你怀疑我...我、我...我不想你跟我生分...”
他说到后面,几乎是本能止不住地抽噎,眼泪也大颗大颗地滚落,混合着之前的惊吓和此刻的惶恐,显得可怜极了。他怕极了对方会因为那黑影的挑拨而对他产生芥蒂,将他推得远远儿的。
扶容看着他这副慌乱无措、拼命解释的模样,心中那点因过去和杀戮而泛起的冷淡,不知不觉软化了些许。
“别哭了,”她的声音比平时温和许多,带了点好笑的意味,“我没有不信你呀。”
“看着我。”
“告诉我,你遇见了什么,我也很担心你。”
她轻轻捧着嵇禾的脸,神情认真,眼睛像片幽深的海,对方几乎要溺毙在里面。
两人身高差不很多,又这样靠近,鼻尖几乎要触碰在一起,甚至能清晰感知到彼此呼吸间的温度。
嵇禾只觉心跳如擂鼓,震耳欲聋。
他望着近在咫尺的扶容,那双眼睛正映着他自己狼狈的影子,这种过于近的距离让他大脑一片空白。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心情,开始讲述:“我...我被单独关在一个地方,全是黑的,一开始什么都看不见,听不见,也感觉不到任何东西...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下我一个了。”他回忆起那种粘稠的黑暗虚无,下意识地攥紧了扶容的衣袖。
“后来...我划破了自己的胳膊,用血...在地上写了...名字”他声音低了下去,有些不好意思,含含糊糊的把写了对方名字的事情在轻声带过,又带着点后怕,“然后那血就自己动了起来,变成了一面镜子...我透过它,就看到了你...在一个幻境村子里。”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扶容的神色,见她依旧平静,才继续道:“我看到你跟着一个叫阿苗的小女孩,看到那些村民...他们...他们要把阿苗献给河神。”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就是我看到你...杀了他们...所有的人,再后来就晕倒了,醒来就是在这里见到你了。”
说完最后一句,他有些急切得握住扶容的手腕,眼神恳切:“但是连华,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滥杀无辜的人!那个坏东西故意让我看这些,就是想让我害怕,让我误会你!我才不会上当!你肯定有你的理由对不对?”
“倘若我真是这种人呢?”扶容的眼神是从未有过的温柔。
“那...那...”嵇禾张口几次,脸都憋红了,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扶容“噗嗤”一下笑出声,“逗你的,当真了吗?”
“你也不算误会,”她拉着嵇禾,让他靠坐在漆黑的棺椁旁,自己则随意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地上,月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我确实杀了他们,在那个幻境里。”
“那个幻境,并非完全虚构。”
“它重现的,是百年前真实发生过的事情。那个村子,阿苗,王婶,村长...他们都真实存在过。”
嵇禾屏住了呼吸,专注地听着。
“我那时...刚来到那片地域不久,无处可去,受了些伤,浑浑噩噩间被那个村子收留。就像你在镜中看到的开头那样,他们待我这个外乡人,确实很好,每个人都那么淳朴善良。”她的语气没有什么起伏,像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