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那年的冬天,一个下着冷雨的夜晚,沈疏禾接到了母亲的电话。
电话那头,母亲的声音不是往常的哭泣或绝望,而是一种死寂的、近乎麻木的平静。
“疏禾……你爸……回来了。”
沈疏禾的心猛地一沉,不是喜悦,而是某种更沉重的预感。
她连夜赶了回去。
推开那扇更加破败的家门,看到的景象让她终生难忘。
父亲沈建国蜷缩在角落的椅子上,像一夜之间被抽干了所有精气神,瘦脱了形,头发花白杂乱,眼神浑浊呆滞,不敢与任何人对视。
他身上穿着不知从哪来的、不合身的旧衣服,散发着落魄的气息。
那个曾经还算体面的男人不见了,只剩下一个被债务和恐惧彻底压垮的空壳。
母亲坐在他对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愤怒,没有责备,也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只有一种哀莫大于心死的疲惫。家里似乎被打扫过,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破败感却无法抹去。
原来,父亲当年拿走首饰和最后一点钱,不是逃跑,而是妄想去做最后一搏,结果输得血本无归,连人都被扣下吃了不少苦头。
最后是对方看他实在榨不出油水,才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了回来。
他没有道歉,或许是没有脸,又或许是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只是偶尔身体会无法控制地发抖。
母亲看着他这副模样,所有咒骂和怨恨都卡在了喉咙里,最后化作一声长长的、几乎听不见的叹息。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她重复着这句话,像是在说服自己,“至少……人还在。”
没有热烈的原谅,只是一种认命般的、无奈地接纳。
这个家已经破碎至此,再争论对错毫无意义。
他们像两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凭借着一种麻木的本能,重新“团聚”在了这片冰冷的废墟里。
对沈疏禾而言,父亲的归来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意味着更具体、更沉重的负担。
债务依然如山般压在头顶,而现在,还需要加上照顾两个精神几乎被摧毁的老人。
母亲的身体和精神状态因为长期的焦虑和这次打击,也变得极不稳定。
戴婉仪的“帮助”,像一剂药效猛烈的强心针,暂时稳住了沈疏禾濒临崩溃的生活。
最紧迫的债务被压下,母亲得到了喘息,她也得以在远离追债阴云的环境中,完成了高三最后的冲刺。
她如愿考上了那所顶尖大学的设计专业,但并非和陈青同一所。
戴婉仪动用关系为她规划的志愿,位于另一座以艺术氛围著称的城市,离她们的家、离陈青的世界,都足够远。
大学生活,并未如想象中那般自由绽放。
戴婉仪虽然不在同一座城市,但她的存在感无孔不入。
沈疏禾的学费和生活费由戴婉仪“预支”,每一笔都记录在案,美其名曰“让你没有后顾之忧”,实则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戴婉仪会远程“指导”她的作业和创作。
“这种风格太小家子气,现在流行视觉冲击力强的!”
“别老画那些灰扑扑的东西,色彩要亮!要敢用色!”
沈疏禾如果想坚持自己的想法,往往会引来戴婉仪长时间的电话“沟通”,直到她疲惫妥协。
“疏禾,别忘了是谁在你最难的时候拉了你一把。”
“我们才是一起的,你的画只有我最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