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室的空气总是粘稠的,凝固着松节油、铅灰和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所以,当老师宣布下周将与市重点中学的理科尖子生们举办一场“学科交流展示日”时,如同在油锅里滴进了一滴水,瞬间炸开了锅。
抱怨声、好奇的议论声四起。
对大多数艺术生来说,“理科尖子生”这几个字组合在一起,就约等于另一个世界的无聊书呆子。
沈疏禾的心却毫无预兆地猛跳了一下,手下意识地在裤子上蹭了蹭,擦掉并不存在的汗渍。
市重点...不就是自己的学校。
“嘁,有什么好交流的?他们看得懂蒙德里安里的数学逻辑吗?”
戴婉仪嗤笑一声,胳膊懒洋洋地搭在沈疏禾肩上,手指卷着她一缕头发,“还不如多睡半天觉。”
沈疏禾身体几不可查地僵了僵,没有接话。
一种隐秘的期待,混合着害怕被看穿的心虚,像藤蔓一样悄悄缠绕住她。
接下来的几天,这份期待成了她灰白集训生活里唯一的光亮。
她鬼使神差地翻出自己最满意的几张作品,甚至半夜爬起来,就着走廊的灯,修改一幅色彩作业的细节——那幅画她用了极大的心力去处理空间和透视关系。
展示日当天,阳光正好。
重点中学的礼堂里,一边是挂满画作的移动展板,色彩奔放;另一边是摆放着机器人模型、电路板和复杂图纸的桌子,秩序井然。
两个世界壁垒分明。
沈疏禾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衬衫,站在自己的画旁,像个等待检阅的士兵,目光却不受控制地在入口处流连。
她一眼就看到了陈青。
她穿着合身的校服,正和一个男生调试着一个机械臂,侧脸专注,手指灵活地在键盘上敲击。
她和这里格格不入,却又奇异地镇住了场子,仿佛她所在之处,自然就形成了一个以理性为半径的结界。
戴婉仪像一只花蝴蝶,穿着沾染颜料的工装裤,在各个展位前高谈阔论,笑声夸张,轻易就成为焦点。
但她眼角的余光,始终拴在沈疏禾身上。
活动开始,人流涌动。沈疏禾看着陈青从容地向参观的同学讲解,声音清朗,逻辑清晰。
她鼓了好几次勇气,才慢慢挪到那个展台附近,假装在看旁边的天体物理图片。
“你对这个感兴趣?”那个清朗的声音突然在身旁响起。
沈疏禾吓了一跳,猛地转头,对上陈青略下垂的杏眼。
她心脏狂跳,舌头打结:“啊……我,我就是看看……看不懂。”话一出口,她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陈青似乎没觉得有什么,只是点了点头,目光越过她,落在几步外沈疏禾的那幅画上。“那是你的画?”
“嗯……”沈疏禾的声音轻得像蚊子哼。
陈青走了过去,站定在那幅画前。她没有像其他人那样泛泛地夸“好看”“有天赋”,而是微微蹙着眉,看了很久。那神态,像在解一道复杂的几何题。
沈疏禾屏住呼吸,手心里全是汗。“这里的透视关系处理得很巧妙,”陈青忽然开口,手指虚点了画中一个连接室内与窗外景致的角落,“你用色彩的冷暖渐变和线条的虚实,替代了传统的透视画法,让空间感一下子出来了,而且……更主观,更有情绪。”
轰的一声,沈疏禾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她从未想过,会有人用分析齿轮啮合般的精确,来解读她感性的宣泄,并且,读懂了。
那种被理解的颤栗,胜过一切褒奖。
“其实……机械和画画一样,都是在解决问题。”陈青转过头看她,目光里有一丝极淡的、类似欣赏的情绪,“只是用的语言不同。”
就在沈疏禾因为这句话而神魂震荡时,一只手臂突然亲昵地缠上了她的脖颈,带着甜腻的果香。
“疏禾,原来你在这儿偷师呢?”戴婉仪几乎把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下巴搁在她肩膀,眼神却锐利地扫向陈青,带着明目张胆的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敌意,“这位同学,你们这个铁胳膊……能画画吗?”
陈青脸上的那丝柔和瞬间消失了,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淡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