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景华心间有千百种情绪涌了上来。

她知道什么？

她知道此物能迷失心智，将铁骨铮铮的活人变成跪地哀求的丧犬。

她知道踏月被视为威慑自己的无用弃子，于一片驱散不尽的金色雾气中，倒在她怀里，了无生气。

她知道有些人翘首企足，只为再度沉溺于这片雾色之中，而有些人痛不欲生，在雾色中结束了此生。

不过这一切，现在的祝景华都不应该知道。

她顿了顿，只捡了裴深之必然早有怀疑的要点来说，“陈如意醉酒的情形，你不觉得奇怪？”

“她说自己喝迷糊了就把赵曼曼当做杏官，若两个人长得像还说得过去，可那个会唱曲的杏官我见过。”她同李娘子再不交好，大家都在盛京，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少不得打过几次照面，李娘子身边的侍女，容貌她还是记得的。

一个瓜子脸，一个鹅蛋脸，除了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以外，实在没什么相似之处。

“喝醉酒而已，又不是眼瞎了。她这样的状况，说是中了迷药倒更贴切些。”

她用掌心去比对那团金色烟雾的大小，“红烛用来勒死翠羽的披帛上，好像也有些金色烟痕，比墙上的略小，因为那披帛本是茉莉黄色，所以并不显眼。”

“也太巧了，不是吗？”那披帛甚至可以和这壁上的颜色融为一体。

裴深之直勾勾看着她，目光里是不加掩饰的好奇：“你倒是挺会猜。”

很奇怪是不是，即便自己捅破了这个不为人知的秘密，裴深之展露出的却是全然的担忧与新奇，压根没有一丁点防备。

他相信祝景华会拔掉他的裤子把他扔到徐大人的床上去，但绝不怀疑祝景华是那件事的幕后主人。

祝景华转念一想，这约莫是打出来的信任罢。她前世走投无路之时，不同样敢冒着生命危险将一切线索交付给他么。

她勾了勾唇，毫无畏惧地同他对视，一双眸子清亮坦荡，“因为昨夜并非我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金色烟雾。”

“你应该记得安家三郎吧？十岁那年，你糟蹋了我的话本，我让安三哥偷了他二哥的铭牌，潜入白马书院埋伏你，你将计就计，没骗得了我们，却害得书院的郭夫子掉进坑里，腰扭了一个多月才好。”

裴深之也坦荡，还没等夫子说算账，已经把所有人都指认了出来。

他被院长罚了一个月的禁闭，而祝景华和安三郎不归书院管束，怕他们受不了罚，院长还特地派了个爱哭鼻子的夫子去祝、安两家卖惨，气得她阿娘差点把她打得屁股开花。

这件事算起来没一个胜利者，两人不禁同时哼了一声——棋差一着，下次继续！

裴深之记得，那位对祝景华相当好脾气的安三郎已经过世了，“我记得他当初突发心疾，在众目睽睽之下离世，仵作也验过的。你突然提起，是后来发现他的死因有问题？”

祝景华苦笑：“王姨娘来我家快两年了。”

见裴深之表情不善，大有你再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榔头说话没个章法，信不信我现在就走的架势，祝景华撇了撇嘴。

“你急什么，我这不正在解释嘛，王姨娘和安三哥是青梅竹马，自幼定了亲的未婚夫妻。”

“王姨娘父亲是我阿爷的旧部，她父母过世早，安三哥死后，她坚决不肯另嫁，我阿娘担心她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才做主让她做我阿爷的妾室。说是妾室，其实也只给个名分，让她好歹不愁吃穿，平日里就和杜姨娘一起嘻嘻哈哈的满盛京跑，也不来我阿爷跟前晃悠。”

人人都说她祝家荒诞，姨娘是什么东西，是主人家的玩物，长得好看的摆件，传宗接代的工具。可她家两位姨娘，不时听听小曲，捧捧伶人，活得比不少高门大户的太太还逍遥自在。

祝景华却替她的两位姨娘开心，都是无依无靠，一心求死的姑娘，只要她们愿意痛快地活着，怎么活都可以。

“王姨娘入府时，不仅带了自己的日常用具，还带了很多安家赠予她的，原是安三哥的东西。其中有一本发黄发旧的残本，听王姨娘说，安三哥去世前六个月在夜市上淘来了此物，因为觉得照残本上的运气方法练习大有裨益，所以直到去世前都未曾断过学习。”

“安三哥的东西她都精心保管着，时不时翻出来睹物思人，很少拿出房外，是以一开始我也没见过这个残本。是后来祝景年那个瓜蛋，练个入门枪法也始终不得要领。王姨娘才把残本给他，让他试着跟残本的方式运气。”

“祝景年看图还好，看字爱走神，最后是我拧着他耳朵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他才学会的。我记得很清楚，那残本上有好几处类似的金色烟雾，我当时问王姨娘，她也不知道，猜是不是安三哥看书的时候不小心碰洒了他二哥的颜料，因而晕出来的痕迹。”

安家二郎与裴深之同在白马书院共处了几年，多少打过照面，他是将门安家唯一的读书人，爱好舞文弄墨，又时不时写诗作画一番，书房里有洒了金箔的颜料不奇怪。

故事是真的，不过她前世并未见到杏官的披帛，因此多走了一些弯路，距离发现这场阴谋还有很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