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源寺客房不少,但每一间装潢布置所差无几,裴深之踏入屏风之后,竟有了一种重返赵曼曼遇袭前之感。
柔软轻韧的丝绸拥在祝景华怀里,丝缎上似乎绣着几簇白色的素雅小花,绣工极好,连花苞上的露珠及花萼下的嫩叶都仿佛活了过来。
她抬眸,对裴深之颌首:“这里有杏花丝线断开的痕迹,你验一验,是否可能为翠羽指甲划破的。”
张仵作分明就在她眼前,她却递向自己。
披帛落入手心,丝线柔韧却略有些刺手,裴深之垂眼打量一二,直截了当道:“这断掉的丝线确实很像翠羽指甲造成的痕迹。”
“你来看看。”他递给张仵作。
祝景华眸中波澜变幻,却没多说什么。
趁张仵作检查之际,祝景华又道:“这不像是她的东西。”
“她”指的是这间房的主人。
她们对杏官问心有愧,提及杏花林时面色很不自然,又何必还亲自找一件绣了杏花的披帛带来杏官被绞杀之地。
那披帛上鲜艳研人的杏花,根本是提醒她们曾经做过恶的眼中之钉。
“这不就有了吗?”裴深之眼尾上扬,“披帛既是杀人凶器,现在看来,也是杀人动机。”
赵曼曼至死,也没有怀疑过面前之人会提刀刺向自己。
分明是情同姐妹,甚至愿意为了对方杀人的关系,为何会突然自相残杀?
看来这条绣着杏花的披帛刺激了凶手,才会犯下这场凶杀案。
裴深之问闻讯后匆匆赶来的了净住持:“住持今日可见过这件披帛?”
沟壑深深的脸上一片迷茫,了净缓缓摇头:“寺中从未出现过此物,也不知是哪位檀越自己夹在行囊中带进来了。”
他面色悲戚,心里却气得骂街。
招谁惹谁了他,这些贵女在他的佛寺杀了一个人还不够,现在竟又来一次!
当初以为杏官是为情所负的凄惨女子,他们还平白陪了一个薄皮棺材给杏官入葬。
你们一个个家财万贯,有本事倒是把棺材本还回来啊。
了净住持当即命留在寺中的所有僧人来此,辨认这条绣着杏花的茉莉黄色披帛。
赵曼曼之死被封锁了消息,绝大部分和尚眼神都是一片混沌的迷惘。
半夜从床上被薅起来,被困的。
听完了净主持之言,大伙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有些痛惜捐出来凑棺材的那几枚私房钱。
可至于这件一看便是闺阁女儿之物的披帛,却没一个人认得。
裴深之将众人反应尽收眼底,他抬手指着一个眼神畏畏缩缩,想把自己躲在魁梧师兄身后的瘦小和尚:“你站近些,离远了能瞧见什么东西。”
了净讶然:“慧明,那日在林中自尽的杏官尸体,正是你发现的,你有什么好怕?”
“诸位不知,当初慧明不止发现了自……被迫自尽的杏官,并且是他主动找到贫僧,提出想要妥帖为她安葬之人。”
慧明硬着头皮走上来,了净担心裴深之误会慧明心中有鬼,特意为他解释了一二。
“来法源寺自尽之人年年皆有,慧明并非第一次发现尸体了,而且他自幼在法源寺长大,并无认识佛门弟子以外之人,不可能与凶手勾结的。”
回忆着指腹摩挲布料的手感,裴深之心中有个猜测逐渐成型,他问慧明。
“既然好心想替杏官收尸?那你又为何要私藏杏官之物?”
这件披帛料子虽然柔软如云,却因为扎手的刺绣并不贴肌肤,算不得珍贵,小户之女会喜欢,可陈如意等人家中富贵,肌肤胜雪,娇嫩易破,有的是比这更好的布料替代。
这般品级,倒是会赏赐给下人。
杏子酸涩,除了士子常用杏林春燕以寓进士及第之美外,很少有小娘子会特地在衣物上绣杏花。
除非她自己的名称与杏花有关。
裴深之没有忘记,杏官是被自己的披帛勒死的。
慧明面如菜色,双腿一软,扑通跪了下来:“少卿,是……是小僧糊涂了……”
那慧明不过才十二三岁的模样,没出家的话,现在还是谁家心尖尖上的幺儿,心智到底有些脆弱。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道:“当初主持与大师傅出面安葬了杏官,按理说她身上一切衣物也应同样下葬。可小僧偷偷将这件披帛藏了起来,因为……”
“因为住持心善,会好生安葬每一个在法源寺自尽之人,所以许多活不下去的百姓都会选择来杏花林自尽……可安葬需要银钱,我们主持清贫,无奈之下……”
他看了眼了净住持,底气不足地道:“我们住持以往会……会把自尽之人身上值钱物件当掉,然后用来给她烧纸钱、买棺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