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日,凌晨两点。
我刚刚写完申诉信。
明月皎洁万里,那只死去的旋木雀,是否和窗口流泪的我一起,冰凉着,被澄澈的月光包裹呢。”
有很多人对她,或者说对他们,抱有隐秘的敌意,这一点詹苔一直再清楚不过。
她理解,她包容。她知道自己的性格,怕生,喜静,讨厌运动,讨厌社交,不懂时尚,不算胆儿大,在欧洲不是一个讨喜的孩子,所以她当然不介意别人讨厌她。
但是唯独有一样不可以,不能以所有中国人是一个整体的概念为媒介,毫无理由地,不辨是非地,去嘲讽和讥笑她的国家。
“Entschuldigung, was hast du gerade gesagt?”[抱歉,你刚刚说了什么?]詹苔抬头看向她。
“Nichts.”[没说什么。] Lucia耸了耸肩,语气轻快,一蹦一跳地跑到了远一点的地方。
詹苔垂眸,关掉了录音功能。
Lucia还在继续她的石块堆积“实验”,只是詹苔和秦半宁不再往身后看。
“为什么?”秦半宁声音很轻,“她在歧视我们吧?”
詹苔转头看她,撞进了一双在深处潜着愤怒却悲哀的眼睛,然后她在那双眼睛倒映的景色里,看见了同样愤怒且悲哀的自己。
她听见身后传来一声轻到几乎不可闻的嗤笑,“dumm esen”[蠢货中国人。]
浑身的血液都冰凉,她手上的青筋在颤抖,随之而来的是蔓延至全身然后在眼眶处喷涌的热意和酸涩。
不能哭,不能骂脏话。她在心里一遍一遍重复。
她当然知道德国所有政策对精神病的倾斜和照顾,她知道,她辱骂Lucia,和Lucia辱骂她,得到的惩罚不会一样。她不能拿处分,她不能没有语言学校的保证书,否则她继续不了她的学业。
别想了,詹苔。
她缓和了一下心情,听见一边的秦半宁在发语音抱怨,“那个小女孩简直是有病,我和詹老师好好的坐在那里她过来骂我们,还往我们身后的椅子上丢石头。”
“谁啊?”
“朱寄郁。”
秦半宁发完七八条语音,给詹苔看了眼她的屏幕。秦半宁语音轰炸的间隙里朱寄郁已经发了好几条消息。
J:【?那个Lucia?】
J:【她骂你们了?】
J:【你们在哪里啊。】
七点四十三分,两个小屁孩终于滚蛋了。
詹苔终于敢转头去看她身后。
大大小小几十块石块,凌乱压在她的包上,长椅上除了她们坐的地方都放满了。
她没动那些石头,先拍了张照,明明不想哭,眼前却无法抑制地模糊一片。
“那几个小孩人呢?”她听见声音后回头,看见了似乎是从城堡跑过来的朱寄郁,“别管他们说话,就当是被狗咬一口。”
“跑掉了,刚走不久,”秦半宁情绪还算稳定,“一个是Lucia,一个是Frau Jung家的小女儿Emily。”
“但是Emily基本只是跟在Lucia身后跑,她才四五岁吧,不能完全理解发生了什么。只是帮凶而已,Lucia才是……”詹苔疯狂擦眼眶,补充。
“呃,Frau Jung在那边,她在遛狗。”朱寄郁往远处的小路方向示意了一下,“和她讲吗?”
“Frau Jung毕竟是Emily的妈妈……但是她人确实也很好。”秦半宁只是说。
朱寄郁看了两人几秒:“我本来想说,当他们都是放屁,但是介意的话,还是做点什么吧。”
他走向Frau Jung,说了些什么并不清楚,但是马上Frau Jung看了一眼眼眶红红的詹苔,就和朱寄郁一起走了过来,抱住詹苔安慰她。
“Entschuldigung, herzlich. Das ist ein sehr sehr sehr schreckliches Problem, und ich bin sehr fr?hlich, dass du dieses Problem mit mir gesagt hast.”[真心抱歉,孩子。这是一个很严重很严重的问题。同时我也很高兴,你能把这些告诉我。]
她捡走了詹苔包上和长椅上的所有石头,确认了詹苔和秦半宁的情绪没有问题了之后,匆匆告别后往自己屋子里去了。
“她是去收拾Emily了?”詹苔吸了吸鼻子,勉强开了个不算高明的玩笑。
气氛缓和了很多,朱寄郁问:“你们有留下什么证据吗?”
“我录音了,她前面有说一句‘Mehr Recht’的。”詹苔晃晃手机,“可恶,那句真的骂人的我没录到。”
“那就好,‘更多的权利’这一句应该也够了。”他点了点头,“先各自早点回去休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