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什么呢你,你才好欺负呢,不对,你以后找的对象才好欺负呢!”我听到了电话那头不再掩饰的笑声,“好了,你也得振作起来,一会就给 Piper 打电话,正事别忘了!” 我语气坚定地挂了电话。
挂断电话后,我呆坐在床边,五味杂陈。手里捏着远舟的信,薄薄的信纸仿佛也承载着我摇摆不定的心。我知道,在自己心里,远舟只是个老朋友,真正占据我心房的是拂川。可远舟信里满是对我的牵挂,字字句句都让我愧疚。我轻叹一声,起身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拿出信封和邮票,小心翼翼地将信纸叠好,封口。生活啊,真是现实得让人喘不过气。我明明想活在浪漫的泡泡里,却总被拽回这脚踏实地的日子。我站在镜子前,用力敲击着镜面:“你呀你,总是沉溺于幻想,整天编织那些虚无缥缈的梦境,还消极地回避现实!如果继续这样下去,你将会一事无成的!”随即,映入眼帘的是自己那副深感鄙夷的神情。
我转过头凝视着手里封好的信,思绪又飞回了和拂川在一起的日子。我们的未来充满了太多不确定,就像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迷茫得不知该往哪走。或许,这封信是给自己留的一条后路,一份情感上的保障吧。虽然这样做挺矛盾的,但我又在心里说服自己:现实点吧乔荞,总要为自己多考虑一点。
也许是那句“Sorry”起了点作用,拂川好像冷静了不少。好长一段时间我们没有见面了,通电话的时间变短了,内容也大多是关于正事,简简单单的,少了以前的黏腻。这样也好,或许这是一个好的开始,我默默地祈祷着,可别是一场空欢喜才好。
过了好长时间我才反应过来,这几日的清静,原来是拂川的腰疼又犯了,而且应该比上次更严重了——毕竟他有一段时间没出门了。他就是这么个人,啥事都自己扛,从来不吭声。我居然都没发现他病得这么厉害。真是的,他为啥总让我这么操心呢?越想越觉得必须跟他好好谈谈,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夕阳西下,我和拂川坐在中山广场的长椅上。这长椅的漆面早已剥落,露出斑驳的木头。拂川在一旁沉默着,将手中的易拉罐捏得咔咔作响,像极了上次吵架时他砸碗的声音。我深吸一口气,决定打破沉默,声音轻得如同春风拂过麦田:“拂川,有件事我一直想和你说,” 我抿了抿嘴唇,抬头望向天边那抹褪成粉色的云彩,“就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
拂川的身体微微一僵,“什么事?我也感觉到你最近心里总有事。”他话音未落,手里的易拉罐“咔嗒”一声,又被捏出一个新凹痕。他眼神暗了暗,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一下,带着不易察觉的紧张,“你心里有什么就和我说呗,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憋得我好难受!”
“其实……我有时候会觉得,既喜欢你天天陪着我,又不想你总是一直黏在身边,”我深吸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眼神里满是犹豫,“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让你伤心,但我真的就是这样,有时候特别依赖你,有时候又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我明白你的意思,但你这么想真的让我心里挺难受的。”拂川将我手中的易拉罐“叮”地一声打开,溢出的气泡不安分地向上冒。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失落,却努力维持着平静,“你对我的感情总是忽冷忽热的,你知道吗?这让我很痛苦。我有时候会想,我们……还能不能走得更远?”
我低头盯着他手背上的泡沫,伸手轻轻擦了擦。“我知道这对你来说很难接受,但我真的就是这样。我承认我对你的要求有点高,但我也知道自己也做不到你期望的那样。”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带着哽咽,“我不知道这份感情能走多远,我需要一份稳定的生活,而不是那种虚无缥缈的浪漫。爱情是生活的装饰品,但不是全部啊。就像现在,我明明想靠在你肩上,可脑子里却全是明天要去人才市场,要自考还是成人高考……”我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他磨破的袖口,“我希望你……能更成熟一些。”
拂川沉默了许久,眼神中带着一丝迷茫。他转头望向渐渐暗沉的天空,轻声说:“你说我不够成熟……” 语气茫然,“那到底怎样才算成熟?是像你爸那样每天看看报纸,按时存钱?还是像我爸那样,一脸严肃,整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我慌忙摆手,手链撞在木椅上发出脆响:“不是的!成熟是……”我突然语塞,想起了上次吵架时,自己脱口而出的“你就不能像个大人一样规划未来吗”,而拂川当时只想多开出租车缓解拮据。“成熟的男人……真的很难用语言形容,它更像是一种感觉。成熟的男人会让人安心,觉得无论发生什么,他都能处理好。你身上确实有些地方让我觉得不够成熟,”我突然注意到他看我的眼神有些木然,“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感情。 ”这最后一句我说得很急,像是在急切地解释。
拂川突然握住我冰凉的手,掌心的茧子轻轻擦过我的指腹:“所以你忽冷忽热,是在试探我能承受多少吗?” 他说得很慢,让我想起自己经常突然推开他的怀抱,说着“让我一个人静静”,而他只能蜷在沙发上数天花板上的裂缝。我的眼泪猝然落下,滴在我们交握的手上:“对不起……我只是害怕。” 我抬起头,望着他通红的眼眶,“害怕把爱情当饭吃,最后饿死;也害怕把爱情当调料,最后尝不出甜。”
拂川用拇指轻轻抹去我脸上的泪水,声音沙哑而恳切:“那你说说我该向谁学习,怎么做才合适?我真的很想成为那个能让你觉得可靠的人。”我扑进他怀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味和浓浓的忧虑:“不是要你变成别人。” 我的手指攥紧了他的衣角,“只是有时候你确实会让我觉得,你对我的要求太高了。你总希望我能按你的想法去做,可我也有自己的生活啊,有自己的节奏和想法,你明白吗?”
拂川将下巴抵在我的头顶,我能感受到他有力的脉搏。“那……你能不能以后别总是突然转身离开?哪怕烦我、骂我,也别用沉默当刀子。最重要的是,我们都要学会控制情绪,别把什么都写在脸上。人总要长大,要学会沉稳,心急气躁只会让事情更糟。还有……”他的声音带上一丝哽咽,“你那斜眼轻蔑的表情,真是让我死的心都有了……”我能感受到他的痛苦。
我抬起泪痕斑驳的脸:“你说得对,我有时确实过于情绪化。我们应该学会倾听彼此的感受,努力增进理解,你看我说的对不?”我忽然笑了,用肩膀轻轻顶了他一下,“还有,以后别摔东西了好不好?我害怕!”
“我也害怕,我怕沉默,怕指责,怕你的眼神!”他低着头,这几个字说得很慢。
我的指尖划过他的腰际,轻声问:“你知道吗,每次你都强忍腰痛,骗我说只是前一天晚上睡觉姿势没摆正,那时我就觉得……你像个怕被妈妈骂的小孩,明明疼得要死,还硬撑着。”
拂川愣住了,似乎没料到我突然提起这个。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笑了出来,笑声里带着释然:“所以,这就是……不成熟吗?”他握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胸口,“那好,我保证,以后克制情绪,不再让你害怕,努力做你期望的成熟的人,让你看到一个可靠的我。行不?”
“其实,我……”我低下头,有些难为情,“有时候和你闹别扭,真不是故意的,就是觉得看你手足无措的样子……有点好玩儿。哎呀,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冷落你的。”我紧紧抱着他的胳膊摇晃,随后将脸紧紧贴了上去。
他转过脸,用另一只手轻轻抬起我的下巴。我们四目相对。他笑了,我刚要回以笑容,他却突然俯身吻了下来。这一次显然不是轻柔的触碰,他手用力托住我的后脑。我心知他又要搞花样,立刻双手奋力推开他的胳膊,向长椅旁退了两步,“干嘛呀你,这么多人!”
“从今天起,我也不会给你看我手足无措的机会了。我们每周算一次账,我把想你的时间都用来开出租车,把每天的收入都告诉你,”他展开双臂,笑着起身,“多挣点钱,赶紧把你送出去念书,省得气我!”
我一把将他拽回椅子上,轻拍他的肩膀:“傻瓜,我才不要你变成机器。”我破涕为笑,伸长脖子紧盯着他,“想逃出我的五指山?门都没有!”我的指尖轻轻划过他手背上的茧子,“我只是希望我们的浪漫能扎根在现实的土壤里。比如……你画素描时,我能在旁边做会计题。还有,等我们都找到了工作,实现了经济独立,就能自由自在地生活,那该多好啊!”
暮色浸染天际,中山广场上的槐花灯次第亮起。108盏灯泡组成的灯柱,将清冷的白光倾泻而下,宛如无数簇凝结月光的冰晶垂落人间。阿姨们围圈踢着毽子,广场上《最浪漫的事》旋律与清脆的踢踏声交织,毽子上下跃动的轨迹,恰似我们对未来那份既期待又犹豫的心情。
晚风轻拂,将我们牵引至槐花灯下。道道冷冽的光线从不同角度倾泻,在地面勾勒出细碎如霜的光影。我的影子被切割成星芒状,泛着冷白的光泽,顺着他影子的轮廓蜿蜒延伸,那些细碎的暗痕竟如榫卯般严丝合缝,嵌进他影子的缝隙里。原本零散的投影,此刻奇妙地拼合成完整的轮廓,像两片契合的拼图,又似他镜头里总也对不上焦的我们,终于在这清冷纯净的白光下,圆满成一个永恒的圆。
拂川从口袋里摸出一打被揉得皱巴巴的招聘信息,望着我轻声说:“现在,我来做第一个成熟的决定——”看我一脸惊讶,他接着说,“这几天,我陪你一起去人才市场应聘,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还有你的学费,如果实在不够,我……就把那台老相机卖了。”
我再也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唇角,尝到一丝咸涩的泪味:“不准卖!卖了以后,你还拿什么给我照相?学费的事,再说。”其实我真想说要不就不念了,但那样他肯定会伤心。
他忽然停下脚步,指着我们重叠的碎影轻笑:“你看,这影子被槐花灯劈成了这么多块,像不像我们争吵的那些现实和浪漫。” 我顺着他目光望去,冷白的光线将我们的轮廓切割成星芒状,却又严丝合缝地嵌在一起。
“看,我们最后还是拼成了完整的圆。” 我握紧他的手,身体紧紧靠向他,“就像我们,矛盾从来不是爱与不爱,而是在拉扯中找那个平衡点。”
远处广场突然响起《水手》激昂的旋律,槐花灯下的碎影随着节奏微微晃动。他低头看着我,眼中映着细碎的光:“你听,‘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以前总觉得成熟就是不再孩子气,现在才明白,” 他把我的手攥得更紧,“哪怕生活像这晃悠的光影一样跌宕起伏,我也不会松开手中的力道!”然后他手指向广场中央,“你听,郑智化都在替我们唱出心声——至少我们还有梦!”
我笑了,额头轻轻抵着他的:“那我就做你的灯,把零散的光都聚成勇气送给你,让你成为真正的水手,真正的男儿,好不好?” 夜风掠过槐花灯,无数白光编织成网,将我们的影子与誓言,永远印在了中山广场的圆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