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地的妇人见这一幕,失声痛喊:“沁儿!”
赵浮生的刀刃利落抽出,少女倒在血泊之中,临死前,妄图伸手抓住赵浮生的小腿,不让他走向她娘亲,可生命是这么的脆弱,逝去得这样迅速,死人怎么抓得住活人,只能含恨而终。
妇人抱着怀中孩子爬向女儿,腾出一只手按着她女儿那汩汩涌血的胸口,泣不成声。
少顷,她仰天长笑,眼泪却在止不住地流,她憎恨地看向角楼,哀呼:“报应啊,报应啊!”
她的丈夫,杀人无数,害人无数,到头来,也被人屠尽满门。
当初,当初,不要贪图富贵嫁他就好了,不嫁他就好了啊!
骨肉亲情令人动容,可执刀的修罗只缓缓步近最后剩下的这一对可怜、弱小的母子,长刀挥起——
“且慢——”
不远处墙头上跃出一青年,那青年踩了一下墙边翠竹竹梢,飞越而来,几个起落间便到了赵浮生身侧。
他急冲冲地道:“师兄留手——”
赵浮生停止动作,此时那刀刃已抵至妇人胸口,襁褓中的婴儿哇哇大哭,刀刃就在他脸上方,那肃杀之气让他一个无知幼儿都本能感受到。
“还好我赶来及时,不然已经一人不剩,雇主追提了要求,留一两个人,他要亲自动手,手刃仇人。”
赵浮生闻言不置一词,手腕微转,收了刀,刀凌空翻转,划出利落而漂亮的弧线。
这位喊赵浮生师兄的青年正是赵浮生的同门师弟傅流星。
两人同是烟雨楼的人,同是楼主徒弟,同是杀人越货的刽子手,是最佳拍档。
赵浮生负责杀人,傅流星负责善后。
这次任务亦是两人合作。
梅花山庄庄主的其中一位仇家隐忍苟活,碌碌一生,积攒了无数钱财,却并不沉迷财富、享受快活,而是耗尽万贯家财,请烟雨楼为他报灭门之仇。
只是江湖人知梅花山庄庄主是个巨贾,鲜少有人知梅花山庄是隶属于玄衣楼,专门为玄衣楼经营生意、赚取钱财,哦不,应该叫,牟取不当暴利,梅花山庄行商并不用正经手段,手段极其恶劣,虽说无商不奸,可梅花山庄庄主乃是奸商中的奸商,脚下还踩着累累白骨。
你灭我门,我灭你门,偌大的江湖也不过就是这些恩恩怨怨,爱恨情仇。
赵浮生前来此处,是烟雨楼任务,也是因仇之一字。
不过他的仇家不是梅花山庄,而是梅花山庄背后的玄衣楼。
撬不开庄主的嘴而庄主也已经死去,得不到关于玄衣楼藏匿地点的消息,这场杀戮便只是任务,任务完成,赵浮生不做停留,转身就走。
惨无人道的杀戮终于结束,可这座山头依旧被笼罩在黑暗中,黑云尚未退去,大雨仍然不停,狂风依旧席卷,滂沱大雨洗不净无边血腥。
赵浮生一步一步沿着石阶而下,旁侧原本葳蕤的花草、灌木、矮树……被大雨打得低了枝头,散了枝桠,花叶落了一地,狂风刮过,残枝剧烈地摇摆着,这并不能言语的草木似乎在咆哮、斥骂、痛哭。
原本美景若仙境的梅花山庄如今死气沉沉,血腥冲天,化为地狱。
始作俑者竟面无愧疚,对这一切漠然视之,似毫不在意他犯下的滔天罪孽,就这样离去,怎么能?怎么能?
血,处处都是血,鲜红的血,被大雨一淋,流淌得到处都是,青石阶上,雨水哗啦啦地流淌着,宛若瀑布,血色的瀑布,赵浮生踏着血水,并不使用轻功,一步一步往大门走去,如同他不久之前一步一步从大门杀到了这里。
他全身已然湿透,衣上浸染的血被雨冲刷而下,淌入血瀑,皮肤因为长时间淋雨而惨白,看他这模样,更不像阳间人了,像是来自鬼狱的索命无常。
步至石阶中段,他倏地伸出左手,抓住了凌空飞来的一顶青色斗笠。
傅流星的声音从石阶之上传来:“我知道师兄身强体健,可这雨势太大,冷雨伤身,你这身伤已足够吓人,若是再生寒热,你得在医庐养很久伤。”
片刻之前,傅流星看着赵浮生雨幕中孤独萧索的背影,用剑尖挑了一顶斗笠掷往他离去的方向。
赵浮生接了斗笠,依旧未置一词,他杀人后便是如此,长久的沉默寡言,嗯,他平日里不杀人的时候也不怎么说话。
他虽未道谢,却是领了傅流星的情,五指捏着斗笠尖顶,将斗笠扣在了头上,半张脸隐于青笠之下,不见分明。
他屠戮无情,对自己身体发肤亦无情,任务艰险,受伤是家常便饭,重伤濒死亦不知有过多少次,身上布满了伤痕也从不在乎,他是不像活生生的人,他的江湖只有杀戮与仇恨,没有爱恨情。
他是为仇恨而活的血刃,他的宿命是报仇雪恨,他是活在腥风血雨里的人,这就是赵浮生,江湖中人人闻之色变的赵浮生。
无人记得,他明明是神刀门的后人,而神刀门是鼎鼎大名的名门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