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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哑蝉 > 第11章

第11章(2 / 2)

她是想说,不能说。

那你们呢?你们能说能叫的怎么都哑巴了?

这沉默最终还是由鸣春打破,她吃着饭,忽然捧着饭碗就耸了耸鼻子,整张脸都皱起来,缩成一把纸团,边吸鼻子边说:“妈,好臭,什么东西这么臭?好臭好臭啊,哪里来的臭?”

胡老师原想呵斥她,耸了耸鼻子,也跟着皱起眉,“是有臭味。阿姊,什么东西日子放过头了吗?像发烂的肉,臭掉了。”

接着,每个人都闻到了不同程度的臭味。

一下子,就热闹起来。

周英兰十分确信没有东西烂掉,不允许任何能吃的东西烂掉,是老陈家不诉诸于明文的隐形家规。而散发出臭味的源头似乎是桌子底下某块地方,但桌子底下只有一双双穿鞋的互相熟识的脚,也没谁臭得出奇。

这突如其来的浓烈臭味实在莫名其妙。

但它又是一阵及时雨一样的臭味,凭借着无中生有的怪异能力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老陈家的每个人都非常热衷于解决它。有它在前头冲锋陷阵,躲在后头的那点烂事儿就显得似乎不那么急迫了。

雷彩凤冷眼看着热切寻找臭味真相的众人,她为自己从前那份想在这个家里做个实惠好媳妇的努力而感到羞耻。

而她这个好媳妇的袖手旁观姿态则叫雷彩凤的丈夫暗暗吃惊——哑婆竟然还挺有脾气的?

这天,臭味的源头自然是没能找到。

寻找源头的动静却甚至把埋在准婚房里的小叔女朋友给挖了出来,她垮着一张苍白到没有血色的脸,举一脑袋茅草似的头发从楼梯上飘下来,她的眼神敏捷且完美地避开了雷彩凤夫妻两个,哀哀怨怨地往小叔身上一搭,再委委屈屈地向周英兰一展,问:“妈,怎么了?”

雷彩凤听得明白,这一声“妈”就是她的愿意和不愿意,她是不准备追究的了。

她竟然可以不追究么?

雷彩凤怎么也盘算不明白,穿几十块钱一条的大花裙子女朋友会忍得下这样一门生意,得了家传绝学真传的小叔能够吃得下这么大一个亏。像他们那样有奔头的人,至于被两块地基绊住脚?他们往后可是要去城里买房子的呀!

但很快,雷彩凤就明白了。

那不明原因的臭味绕梁几日不绝,把陈家人折腾得坐立难安,吃饭间被熏得坐不下一个人,连着好几天,饭桌上都没办法吃饭——混着那样一股势不可挡的臭味,再是端起一碗白津津的米饭,都像在粪坑里刨食。

饭桌被迫转移到灶头间,尽管灶头间也能闻到那股子臭味,但在烟熏火燎的烧柴气味里,臭味就显得不那么突出。而出于某种默契,陈家人吃饭也吃出动如参商的意味来,大家自顾自地端起自己那碗饭,再拣几筷子看顺眼的菜,就捧着饭碗在这栋小楼里流浪起来。

因此,灶头间通常就只有雷彩凤和女朋友两个人坐镇,她俩一个看柴火热着菜,另个站灶头给盛饭。

女朋友在确认没有人会再来打饭后终于开了口——

“阿姊,你莫要想不通,也不用怪我。事情已经出了,就想个办法往后怎么过吧,我也不是专心致志要拆你那份家,我去医院查了病出来,不大不小的,治不好也死不了,我不想因为这点病挨一辈子白眼。现在我是扯平了的。这个地基给谁不给谁我也无所谓,你和……你们住在这里,住一辈子,这地基也就跟给你们了是一样的。你们住一辈子,我跟三儿不会来说什么。”

她这番既像解释又像通知的剖白让雷彩凤听得耳朵生刺,她好像描述了一种四不像的东西出来——这头少半张脸,就到那头补上半拉屁股,左边缺个角,就又在右边揪出一条尾巴。

最后凑成个让人说不明辩不白的怪东西。

可雷彩凤心里却只有一个疑惑:她到底是愿意还是不愿意的?

雷彩凤活了二十多年,没有得到过被问“愿意不愿意”的优渥待遇,她却头一回遇上小叔女朋友这样的人,别人使劲儿追在她屁股后头问她愿意不愿意,她竟然不稀罕说,她有那么一条响亮的嗓子,穿那么漂亮一条花裙子,长那么一副得天独厚的脸盘子,她怎么舍得沉默?

雷彩凤看着灶膛里乱跳的火苗,忽然有了点新的感悟。

百货大楼的香气和服装厂的花裙子都是不紧要的,重要的是得把那秤砣拿到手里。

夜里,雷彩凤的丈夫躺在印着繁密牡丹花的浅粉底床单上。

属于他的那一侧已经被濡洇成油黄色,他不止有个流着涎的油脑袋,好像浑身上下都腻乎乎地冒出油来,他躺在他那口油锅里来回翻滚,像一条即将被炸脆的大肚蛇。

细长的眼睛勾着雷彩凤,“吃饭时候,老三那娘们跟你说清了不?说说这房子分归他们了,我们还是可以照住,都一家人,谈不上分来分去的事。老头这辈子就剩这么点东西,这点东西,地基还是靠我舅才批下来的,他村里人缘差得要死,谁稀罕理他?不过么,反正我们住一辈子不吃亏,是谁的写谁名,也不要紧了。”

雷彩凤躺得像一具刚收敛入棺的尸体,闭着眼睛不置一词。

她一贯都是沉默的,可眼下的沉默却叫她丈夫心生警惕。他此时此刻才发觉,以前这哑婆沉默的时候也是有反应的,她会看着他,听他讲话,而后摇头点头再比划比划,四年多以来,他也差不离能摸清她什么意思。

可眼前这种态度不明的沉默却从没有过。

他忽然有点吃惊,吃惊之余又隐隐有点害怕,哑婆不会是在不声不响地盘算什么吧?可她能盘算什么?嫁这么老远又回不去,四年多了她妈就当她死了似的,没打过一个电话来。

当初嫁女儿连彩礼也不收,扔烫手山芋似的就把人从山里丢出来了。

这么个哑婆,她盘算得出什么?

雷彩凤丈夫翻了个身,把他那点不必要的害怕又翻了过去,他背对着她,慈悲地说道:“这事情是我做差了,过去了就算数了,老三的骂我也挨了,我妈也没少念叨埋怨我,人这脑子一热做的事,也说不出个什么三四五六来,过了就别折腾了,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结婚四年多,他从不对自己的行为做任何解释说明,仿佛他就是头顶的那盘天,落雨落雪都归他说了算,站在底下的人只有闷头受着的份。

今天不一样了,这盘天屈尊下来表了个态,他要好好过日子了。

雷彩凤听着也翻了个身,把这盘不知所谓的天给翻了过去。

她丈夫等了好一会没等到像样的回应,于是又翻回身来,却见哑婆胆大包天地背对着他,像模像样生起气来了。一瞬间,他感到被冒犯了,再到下一个瞬间,他又很快想通——天底下没哪个当老婆的能很快把这种事揭过去,她要一点不生气,倒不太对了。

但雷彩凤的丈夫又不希望哑婆借这破事翻了身,从此耀武扬威骑到他头上来,心里就琢磨着,最好是弄点别的什么事来,叫她拎拎清楚自己的位置。

而很快,那点‘别的什么事’就如愿送上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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