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里还放着下午买的酱牛肉和烧饼，是打算和苏晚一起当晚饭的。他把车停在江边的观景台，打开车窗，晚风带着江水的潮气涌进来，吹散了一天的疲惫。咬了口烧饼夹牛肉，咸香混着面香在舌尖散开，倒也吃得踏实。

吃完晚饭，林羽靠在座椅上刷手机，无意间点开了个直播软件。首页推送的都是些热闹的歌舞直播，吵得人脑仁疼。他正想退出，屏幕上忽然弹出个标题：“月下弹筝，聊点心事”。

点进去一看，直播间里人不多，也就百十来个观众。镜头对着个临窗的古筝，琴弦在暖黄的灯光下泛着微光，桌角放着盏青瓷茶杯，水汽袅袅。主播还没露脸，只有双素手在琴弦上调试，指尖涂着半透明的甲油，像沾了层晨露。

“晚上好呀，”一个清润的女声响起，像浸在溪水里的玉石，“等我调完音，给大家弹首《平沙落雁》。”

林羽挑了挑眉，倒有几分意思。现在的直播要么喊麦要么带货，少见这么安静的。他随手点了个关注，发了条弹幕：“主播不露脸吗？”

很快有观众回复他：“阿筝从来不露脸，听声音就够了。”“她的筝弹得比脸好看，别催。”

正说着，琴弦轻颤，一串清越的音符流出来，像月光落在水面上，瞬间压下了弹幕的喧嚣。林羽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听着。《平沙落雁》的旋律舒缓又带着点苍茫，主播的指法显然很娴熟，轻重缓急拿捏得恰到好处，时而像雁群掠过长空，时而像孤雁在沙洲徘徊，听得人心里发静。

一曲终了，直播间里安静了几秒，随即弹幕刷起一片“好听”。主播轻笑一声，声音里带着点腼腆：“谢谢大家。今天不想弹太热闹的，就想跟大家聊聊天，你们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

有观众发弹幕：“刚被老板骂了，觉得自己特别没用。”

主播拨了个泛音，清越的声音像颗石子投进水里：“我刚学筝的时候，一首《渔舟唱晚》弹错了三个月，老师说我不是这块料。后来我每天练到指尖起茧，现在不也能弹给你们听了？慢慢来，总会好的。”

又有观众说：“和女朋友吵架了，她觉得我不懂浪漫。”

主播的指尖在琴弦上轻轻划过，带出一串温柔的音符：“浪漫不一定是送花买包吧？我邻居爷爷每天给奶奶倒洗脚水，倒了五十年，我觉得那才是浪漫。”

林羽看着弹幕，忽然觉得这直播间像个秘密树洞。没有打赏的喧嚣，没有刻意的煽情，只有琴声和絮絮叨叨的家常，却比任何心灵鸡汤都让人舒服。他想起苏晚总说，真正的安慰不是说“别难过”，而是让你知道“我懂你的难”。

“主播会弹《蒹葭》吗？”林羽又发了条弹幕。

这次主播很快回应了：“会一点，不过改编得有点随性，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琴弦再响时，林羽愣了一下。这版《蒹葭》和他听过的都不一样，少了几分凄婉，多了点暖意，像在说“所谓伊人，就在水湄”。他想起下午苏晚画里的芦苇荡，想起晨光里她专注的侧脸，忽然觉得这旋律像为他们写的。

他随手充了点钱，送了架虚拟的古筝。特效在屏幕上炸开时，主播明显愣了一下：“谢谢‘羽’送的古筝……不用破费的，能来听我弹琴就很好了。”

“弹得好，该赏。”林羽发了条弹幕。

主播轻笑一声，指尖在琴弦上跳得更轻快了：“那我再弹首《春日宴》吧，希望听的人都能遇到开心的事。”

乐曲欢快明亮，像春风拂过花海。林羽看着屏幕里那双灵动的手，忽然好奇这双手的主人长什么样。是像苏晚那样带着点书卷气，还是像李雪那样爽朗明快？

“其实我以前也开甜品店的，”主播忽然开口，琴声慢了下来，“后来因为疫情关了，才在家弹筝解闷。有时候觉得挺难的，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再开店。”

弹幕里立刻有人安慰：“会的，等你开店我们去捧场。”“弹筝这么好听，开店肯定也很用心。”

林羽发了条弹幕：“用心做的事，总会有回响。我以前摆地摊卖甜品，被城管追过好几次，现在不也有了自己的店？”

主播的琴声顿了一下，随即响起一串更清亮的音符：“谢谢你的鼓励。其实我今天调琴的时候，总觉得弦不准，心里特别慌，听你这么说，忽然踏实多了。”

林羽笑了，想起苏晚常说的“同频的人，一句话就够了”。他没再发弹幕，安静地听着琴音，看江面上的渔火明明灭灭，感觉这夜晚忽然变得柔软起来。

直播快结束时，主播弹了首《晚安曲》，旋律轻缓得像摇篮曲。“今天就到这里啦，”她的声音带着点困意，“谢谢大家陪我，明天见。哦对了，‘羽’朋友，如果你开的店在本市，能不能告诉我地址？等我有空了，想去尝尝你的甜品。”

林羽发了条弹幕：“‘甜蜜派对’，在步行街尽头，有阅读区和奶茶区，来了报我名字，免单。”

主播轻笑一声：“那我记下啦，晚安。”

直播关掉的瞬间，林羽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发动车子往回走，路过步行街时，特意绕到店门口看了一眼。“甜蜜派对”的灯还亮着，是周彤留的，说怕晚归的客人找不到路。暖黄的灯光透过玻璃窗照出来，在地上投下书架的影子，像个温柔的拥抱。

他忽然明白，无论是直播间的琴声，还是自己的甜品店，本质上都一样——都是在这人来人往的城市里，为陌生人留的一盏灯，一点暖。有人来，有人走，能在某个瞬间被需要、被记住，就已经很珍贵了。

回到家，林羽洗漱完躺在床上，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苏晚发来的照片：画稿改完了，画里的芦苇荡上空多了轮圆月，月光下的两个身影靠得更近了。

“晚安，”她的消息跟着进来，“梦里有芦苇和月亮。”

林羽回了句“晚安，梦里见”，放下手机闭上眼。耳边仿佛还残留着古筝的余韵，像月光淌过心河。他想起直播间那个没露脸的主播，想起那些素不相识的弹幕，忽然觉得这世界挺奇妙的——那么多人隔着屏幕，却能因为一首琴曲、一句安慰，在某个瞬间心意相通。

或许，生活的丰富多彩，从来不止于身边的人与事。那些萍水相逢的温暖，那些素未谋面的默契，都在为这平凡的日子，添上一笔笔温柔的色彩。

林羽翻了个身，嘴角带着笑意。明天得让张萌多烤点蔓越莓饼干，万一那个弹筝的主播真的来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