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大哥哥的人生
大哥哥是姑妈的第一个孩子,父亲在十二三岁的年纪就当了舅舅心里肯定高兴,他们的感情也极好,大哥哥甚至崇拜父亲,这种崇拜一直延续到大哥哥成年以后,在大哥哥的眼里舅舅是样样行。其实他们相处的时间并不太长,1957年父亲离开上海的时候,大哥哥还没有上小学,要像舅舅一样有知识有能力应该是大哥哥内心所想,以至于大哥哥也写得一手好字,但是有知识这事成为了大哥哥那一代人永远的痛。 1966年□□开始,大哥哥十三四岁,本应该在学校读书的大哥哥,居然无人教书,批斗,串联,斗殴比比皆是,大字报铺天盖地,好好读书被视作牛鬼蛇神,交白卷成了英雄,十三四岁本就迷茫的年纪更是迷茫,十年浩劫整整占据了大哥哥应该读初中和高中的大好年华,姑妈和姑父除了干着急别无他法,好在姑父家教严格,大哥哥即使没有机会好好读书但是勤奋,善良和正直的品性没有被那个时代吞没,在大哥哥初中毕业16岁的年纪,姑妈送他去学了厨艺,学成之后姑妈提前退休,让大哥哥进厂在厂里食堂当了一名厨师。进厂里当厨师在大哥哥那个时候应该是开心的,因为无需在社会上游荡了,单位里有师傅,有同事还能有一份收入。
大哥哥的颜值放在今天都是绝对的靓仔,身高1.82米,浓眉大眼,鼻梁高鼻子挺,说来也很不可思议,姑妈与父亲没有血缘关系,但大哥哥与父亲长得却很有几分相似,姑父,父亲和大哥哥身高和体态不同,但脸部的轮廓相似,五官都是浓眉大眼高鼻梁小嘴巴,颜值不输电视剧<<暗格里的秘密>>中的周斯越;姑妈,母亲和后来大哥哥的妻子身高都没有超过1.60米,身形都偏胖,脸型如丁羡那样宽脸型,虽没有丁羡漂亮,但肤色都很好,尤其是母亲年过八旬时脸上无斑无痕无皱纹。或许是姑妈和父亲一起长大,按彼此熟悉的外表找寻了自己的人生伴侣,也或许应验了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帅气的外表和聪明的天分,加上勤奋,大哥哥在厂里很受师傅的喜欢,被重点培养,24岁成了厂里最年轻的国家一级厨师,尤其是用胡萝卜和白萝卜雕刻的花和动物造型,栩栩如生,屡屡获奖。有可能大哥哥把时间都用在了精进手艺上,也有可能的确是没有遇到心仪的对象,大哥哥在28岁左右才谈恋爱,恋爱的对象是他的徒弟,一位女徒弟。但他们看起来并不般配,嫂嫂身高1.60,身形偏胖还有点壮实,脸型虽与姑妈类似但五官没有姑妈标致,尤其是嘴巴有一点大。大哥哥和嫂嫂的身高差并没有让人有小鸟依人的感觉,反倒是嫂嫂略显朴实的气质和体态看着比大哥哥年纪还大,但实际上大哥哥比嫂嫂大四岁。姑妈反对,她认为儿子应该能找一位外在条件更好的女孩子,毕竟她的三个女儿个个如花似玉,但姑父同意,在他看来外表不是问题,嫂嫂不像姑妈那样大嗓门,做事风风火火的,而是说话轻言细语,做事慢条斯理,尤其是不打麻将。在我记忆里大哥哥与嫂嫂说话总是低头甚至还略微弯腰,笑眯眯地看着嫂嫂,嫂嫂微微仰头回望着大哥哥的目光,吴侬软语说说笑笑,好像从未有过争执。姑父同意婚礼就一定能如期举行,大哥哥的婚宴在石库门里举行,酒宴由大哥哥的师傅主厨,家里摆了三桌,弄堂里也摆了三桌,酒桌上的菜当然都是以上海本帮菜为主,有的菜里用胡萝卜雕刻的凤凰做装饰是我印象最深的,想拿来尝一尝是我当时最大的冲动,担心会被责骂让我放弃了想吃的念头。酒席的间隙,我偷偷溜进了婚房,婚房就是客堂厅里的格子间也是大哥哥单身时的卧室。婚房被重新粉刷过,水泥地用暗红的地漆刷过,新床,新大衣柜和五斗柜,还有一对沙发。在床头的墙上和五斗柜上我人生第一次看到了婚纱照,是上海照相馆标准式的婚纱照,与电影里看到的民国的婚纱照一样,照片里的新郎没有真人帅气,新娘倒是比真人略微好看,但也算不上漂亮。当然大哥哥结婚也是备齐了那个年代特有的三转一响,但我现在记忆里不太确定的是那一响是收音机还是录音机,能确定的是我第一次听邓丽君的歌就是在那个时候,当时邓丽君的歌被视作靡靡之音,尤其是<<路边的野花不要采>>这首歌,让七八岁的我困惑路边的野花为什么不能采?
大哥哥的婚姻是幸福的,嫂嫂心灵手巧,缝纫手艺一流。在物质商品不丰富的年代,会缝纫是件很值得炫耀的事情。自从嫂嫂进了家门,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是嫂嫂做的,与外面买的相差无几,尤其是裤子按照每一个人的高矮胖瘦定制,既舒服又挺刮。姑妈每周末的牌局也玩的定心了,以往还要惦记回家做饭,现在回到家,嫂嫂饭菜都做好了,不光是吃现成的,嫂嫂还会关心的问问打牌的输赢,姑妈复盘得与失也不用找姑父了,没多久姑妈就完全接纳了嫂嫂。没过二年,嫂嫂生了一个女孩,取名小洁,大家都很开心,尤其是大哥哥视作珍宝,细致,耐心和和包容地抚养着女儿,陪小洁慢慢地长大。大哥哥对小洁的学业尤其上心,在内心他要弥补时代给他带来的遗憾。倒不是说大哥哥给小洁报多少培训班,而是从小给女儿养成了良好的学习习惯,从小学到高中,小洁的成绩一直都是名列前茅,以至于是大哥哥四兄妹的孩子里,唯一一个读一本的孩子,也是姑妈家里第一个大学生。日子在岁月静好般流淌,改革的浪潮在暗处涌动,时代的变革正悄悄的到来。随着九十年代纺织行业压锭,减员和调整,大哥哥和嫂嫂的工厂也开始了大幅裁员,而且还是双双下岗。好在姑妈和姑父都有退休金(姑父提前退休),上海纺织厂大幅减员给周边小地方的民营小厂带来了能聘请高级师傅的机会,姑父就是其中之一。嘉兴的工厂每周一来车接姑父,周五再送回,对大哥哥而言,生活是有着落的,但是出路在哪里呢?四十多岁的年纪重新转行并非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经过再三考虑,他决定接受舅舅的建议南下深圳。
1980年深圳特区成立,秉承举国体制理念电子部要求所属各个单位需要根据自己的优势在特区成立企业,以独立公司的形式运营,自负盈亏。父亲所在单位国营710厂当时隶属电子部,并不隶属武汉市,厂里拥有军用无线电技术,尤其是坦克装备的无线通话技术最一流,两伊战争爆发的时候,伊朗和伊拉克都向我们订购了一定数量的坦克装备,父亲工厂那段时间夜以继日的生产,这是我成年后才知道的。从我记事起就知道父亲工作最是忙碌,最早一个出家门,最晚一个进家门,母亲曾调侃到:“厂里若少了你怕是都不运转了吧!”父亲从一名普通工人凭借自己的聪明好学,以及极强的沟通能力,经过干部培训及考核,成为了一名普通干部,在劳资科工作。主要负责职工工资福利,绩效分配,考勤管理等等。算法这个概念现在被大家熟知,但在父亲的工作中早已运用,父亲虽然学历不高,但脑子好使尤其数学极好,他根据厂里实际情况列出了各种行之有效的算法,把上千员工的工资福利,绩效分配,考勤情况算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大家不要忘记当时是没有电脑的,计算器都没有普及,大多数时候用的是算盘。到了年终,父亲熬夜加班的工作是常态,根本顾不了家,母亲即要上班又要备年货,常常在我和哥哥面前数落父亲,我们兄妹二人察言观色和哄人开心的能力怕是早早被母亲给培养出来了吧。即便是父亲出色的工作能力大家有目共睹,但是在他42岁左右的年纪还是迎来了事业的瓶颈,因父亲学历不高即使他后来取得了夜大的文凭,要想再升级为厂领导干部难度非常大,所以当竞聘深圳企业的负责人可以享有厂领导待遇的时候,父亲并没有太多犹豫就递交了报告,与事业相比照顾家庭从来都不在父亲的考虑范围之内,当时我上初中,哥哥上高中,都已不再年幼,在父亲看来是无后顾之忧的。
深圳特区早期的企业主要是三来一补,父亲的企业也不例外,做的是来样加工,即外商提供样机,父亲他们按样机生产产品,合格即出口。这也是“三来一补”生产模式中风险最大,技术要求最复杂,采购能力要求最高的一种方式。因国营710厂有电子技术的支持,深圳的工厂也就主要生产电子产品,而大哥哥对电子产品了解并不多,于是父亲先将大哥哥安排在仓库工作,让他从了解电子元器件开始,熟悉了元器件后被安排去车间跟生产线,最后被安排在品质部学习,经过三年的工作和积累最终大哥哥成为了生产车间的负责人。大哥哥工作之余还兼顾照料父亲的生活起居,闲暇之余舅甥二人还喜欢下象棋,父亲的象棋在厂里很少有对手,大哥哥的象棋在弄堂里没有对手,两人交战正酣的时候,看棋的人都啧啧称奇。随着深圳的不断发展,相比早期深圳起步的时候,市场的竞争越来越激烈,父亲负责的深圳工厂除了能解决原厂职工及子女的就业问题,也需要向原厂缴纳盈利的。但随着市场竞争不断加剧,能上缴的盈利一年比一年少,最后在不能盈利的情况下关闭了深圳工厂,父亲回到了武汉,但离开了原单位。“成则为王,败则为寇”适用于任何一个时代,无愧的只有自己的内心。在父亲退休的第一年,曾经相识的一位香港商人李先生,费尽周折的找到了父亲,请他出山。父亲依旧没有太多的犹豫带着已退休的母亲再次南下深圳,那已是千禧之年,父亲满头银发。
大哥哥在深圳工厂关闭的前一年就回到了上海,那时小洁已经读大四行将毕业了。姑父也不再外出工作,颐养天年,行书作画是姑父的日常,也是他几十年工作养成的习惯。大哥哥在深圳工作了八年,在这八年里他经历过为了赶船期车间里熬夜加班的生产,也经历了因产品不合格被外商要求返工,更经历了因细微的商标错误而遭到外商的索赔。那段时光是紧张,激烈和让人心潮澎湃,压力即是动力,困难即是强心剂,那是他第一次尝试什么叫抱负,第一次感到自己强大的存在,那是他不再青春的年纪留下的青春般奋斗的痕迹。回到了上海他发现自己对工作已经没有热情了,好像所有的热情都留在了深圳。同时他也领悟到相比厨师的工作,深圳的工作的确光鲜亮丽,更容易让人有成就感,但是成大事仅仅靠努力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足够的运气。对于普通人而言平淡,安稳和知足才是生活的本质。自此大哥哥没有再外出工作,嫂嫂一直在商场做着保洁的工作。平日里大哥哥养花养鸟,买菜做饭,照顾双亲,他的内心似乎岁着年纪的增长越来越平和,但只有在夕阳西下,在天台侍弄花草,当大哥哥偶然抬头看向那夕阳的远方,深藏心底的那份怅然却悄悄写在了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