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衣小吏脚步匆匆,一箱又一箱卷宗从库房内搬出来,摆在昭悬司正堂,多位令史开封核验,朗粼坐在案前的三级石阶上,手持竹简,专注地看着。
不久,侍从领着师杭进来拜见。
“你坐吧。”朗粼头也没抬,师杭往四处看了一下,堂下皆被卷宗和令史桌案挤满,除了进来的“羊肠小道”,这哪有落“座”之地。
“坐这。”朗粼拿着竹简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石阶,立马有小吏将那处的砚台移开。
师杭忐忑地走过去,哪敢君主平起平坐,只挨着朗粼下首的石阶坐了,朗粼瞧见了,冷哼了一声:“你倒是守规矩。”
师杭听出话里有刺,隐约猜到夜巡昭狱出了事,此刻又不知内情,索性闭着嘴。
朗粼又瞥了他一眼:“你做事一向严谨,为何七桅船一案没有十二的口供?”
师杭把这话放肚里琢磨了一遍,试探道:“应该要有吗?”
“你审的案子,你反倒问我?”朗粼被他问得一头雾水,脸色陡然沉了下来。
师杭面上不动声色,口中说出那句早就想说的话:“迫于权势,臣无法逮捕十二……”
“谁的权势?”
“您!”师杭吐出惊人的话语:“您将十二拘捕在海蜃,臣无法进入,亦无法取得口供。”
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显露出昭悬司主官的该有的干练,并适时拿出十二的拘捕令,呈上。
“有这事?”朗粼接过令牌看了眼,脸色放缓了许多:“那倒是我的疏忽了。”高阳之主做事一向依理,做了错事倒没什么不敢认的。
“臣不敢。”
“有什么敢不敢的,照实说便是了。”朗粼放下令牌,重新翻阅卷宗,至此君臣之间的氛围缓和了许多。
“船员们的籍贯取来。”朗粼发话。
“是。”师杭亲自拿取卷宗,转身时,不慎碰掉了一副通缉画像,只见半册画卷顺着木箱边缘滚下来,徐徐展开。
师杭俯身去捡,上首传来一句:“画上是何人?拿过来。”
师杭将画像递上去,恭谨道:“他是七桅船上失踪的船长——麻虎,至今未拘捕归案。”
朗粼细细瞧着画像,指着一处说:“这不对,他脸上并没有黑痣,下巴上生有一块月牙状的青记。”
“君上见过他?”
指着画像的手怔了一下,朗粼猛地醒神过来,这明明是一张陌生的脸,自己怎会说出那样的话:“见过吗?”他沉吟片刻,将画像卷起:“先不必改了,籍贯取来。”
“是。”
虽说七桅船的卷宗已送入金鳞宫,但一些原始的口供、实物、赃物记录,还有被害人的线索,则在昭悬司内存档。
朗粼今日来查的,便是这些繁琐的文书,很快,他发现了端倪:“为什么有多人口供说,十二是船上采买的小奴隶,难道蓬海域内的人口买卖还没有禁止?”
“域内早已禁止,臣猜测此条消息不实,因而多次派人到苍龙岛暗访调查,未发现有人市或者黑市一类的贩卖场所。”
“于是你断定十二是捡来的?”朗粼脸色不快:“如此说来,海上抢掠的行为也是蓬海禁止并多次严打的,那么蓬海应当没有海匪,所以你们昭悬司抓这伙良善的百姓,做什么呢?”
师杭一时语噎,抬手拭了拭额角的汗珠:“臣失职,臣再派人私下查访。”
“不必了,这件案子提回公审,以前有关十二“不审,不公开”的模糊案情,你着人签发文书,昭告全海域,补充寻访受害者,查清案情。”
师杭听了有些不可置信:“整个案子全部公审吗?”
“全部。”朗粼没有一丝犹豫。
“倘若如此的话,十二将不会受到您的庇护,他会受到高阳律法的惩处。”
“那又如何呢,他是一个人,不是一只见不得光的老鼠,他总要承担他的责任。”朗粼回想起昨夜的十二,终是叹了一口气:“厘清七桅船的案情,亦是给他一个公道。”
***
临进午时末刻,天上一点风也没有,烈日晒得昭悬司的花园到处冒着热气,一名身着薄衫少年从轩窗里跳出来,赤足沿着荷池的驳岸走了半圈,最后爬下陡峭的假山,坐在临池凸起的一块黄石上,呆呆的不动。
很快,缉捕和巡司闻风而来,他们聚在廊下看着他,即有扈从去寻小舟。
昭悬司不同于金鳞宫的庄严静谧,作为蓬海的刑案场所,司内职房众多,官、吏来往频繁,内里布有蓬海最严密的哨网。
“他是谁家的干事,烈日下赏花?”人群里窃窃私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