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鬼故事?”有人提议。
众人道好好。
郑文爱坐比较中间的位置,把自己初中吓小孩的故事讲的花里胡哨,一边手舞足蹈。旁边的短发女生就笑,火光映得她发梢毛茸茸。
几个男生讲的略重口,什么厕所茅坑,说的惟妙惟肖好似腥臭气满屋。其他人狂呕,打翻一地啤酒花的清苦。
阴风呼啸,破门呼啦呼啦的战栗,不过没人觉得害怕。郑文爱被烟火烤的发晕,正靠在同桌身上咯咯乐,天空中伸过来一只男生的手。
没人看到班长在大家身后分红薯,也没人看郑文爱。
班长从很高的地方俯视她亮晶晶的眼睛,她没反应过来,视线始终落在那只手上。
那是一只很普通的手,偏黑的小麦肤色,修剪干净的指甲。关节有些粗,掌纹稍稍粗糙,手背爬着青筋,看起来很有力量。可是那只很有力量的手,正攥着一只小小的烤红薯。血液和食物的温度交融在一起,还有淡淡的皂香。
她本该联想到大卫,应该联想到正义,想到流动的光斑,可她偏偏想到劫夺普罗塞尔皮娜,想到春之女神肌肉的压痕,想到暴力美学种种。那些起伏的雕像,光是静止在那里,她就已经无法扼制她的身温。
而此刻。她心底的欲望以最最具象的形式呈现在她的体温之内,她的呼吸,瞬息间如浆果爆裂开。郑文爱一瞬间有点懵。她忘了察觉一下自己,只觉得很奇怪,很奇怪。
到底是哪里吸引了郑文爱,她让对方等了很久很长时间。
最后对方温柔一笑,把红薯塞在了她手里,还顺手收走了她背后的酒瓶子。
“慢慢吃,小心烫。”
脚步声渐远。
火堆的另一旁,欢笑声依旧。郑文爱不动神色的收了收腿,垂下头,把火光挡在头顶,安静的低头剥皮。
她至今记得那只红薯的形状,很标准的轮廓,让她想到那只很普通的手。外表烤成焦糖色,里面非常的甜,莫名其妙的甜,像是刷了层蜜,像是不应该如此腻人。
回班路上,天已经黑透。
浩浩汤汤一群人,很小声的唱海阔天空,声音大了还要被同伴打一下,很好笑。郑文爱平时是喜欢唱歌的,现在默默走大部队的最前面。她突然想抱着胳膊,她醉醺醺的同桌试图撬开她的怀,未果,只好哼哼唧唧的搂她的肩。
“我系鞋带,你先走。”
同桌在教学楼门口的大石墩子边,哼唧一下,走开了。
郑文爱蹲下身,慢吞吞重新系了个鞋带。等着人都快过去了,她站起身,身后恰好只剩下一个人。
那人对她微笑,是那种对最普通同学的那种微笑,对所有泛泛之交的那种微笑,一视同仁的笑。不知道为什么,郑文爱觉得那种表情有些刺眼,好像更清晰的划开了他们的界限。
他们本就界限分明。
班长转身去关门,郑文爱低下头,悄悄往自己嘴里塞了根桃子味不二家。
她终于要忘记他时,是冬天最冷的时候,那时候郑文爱失眠又多梦。
依稀记得,梦的内容大都十分稀疏,只有画面还算形象,可她偏偏又看不清。记得有一次,四隅都是枫林,飘在空气里。郑文爱独自端坐石上,看血红如雨。
透明的脉络在她面前放大、放大,直到养分流动的声音在她耳边爆裂出汁水,把她周身包裹住,在她细嫩的胳膊上留下血痕,忽而又裂开。
她躲进龟裂的土壤,又被细密的根缠住四肢,最后的最后,准时被垃圾车吵醒。她反复确认后,深吸一口气。
醒了,又是一天。
郑文爱嘟着嘴,窝在被子里,把卷发筒细细修好,卷在稍长的刘海上。
下午的自习,同桌睡觉,郑文爱照常画画。
她两笔勾勒出一个女性的身体,大概是有意照着自己画,却怎样都不满意。发呆的时候,她习惯性描手,平时她偶尔不常画,因为画的很怪。今天她自己纠结了半天,最后看了裴将一眼。
在兰宜一中,很少有人好好学习,裴将是个例外,不仅很擅长学习,还乐于助人,竞选了班长。关于他,郑文爱只能用这种小学生词汇来描摹,当然也不怪她,是因为裴将真的真的很正常,正常的一点棱角都没有。
有时一群人里,她听他说话,郑文爱会假装忙一会。人群里的裴将并不刺眼,而是一种像初雪一般柔柔的亮。他像一个模板,随时随刻告诉所有人:正常人应该像裴将一样活。
而郑文爱这样的人,只会在那个性情温和的人面前露怯,然后在梦境和画纸上,作践他,意淫他,把他那只正常的不能再正常的手,画上潮湿黏腻的情欲,画上埋于血管中的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