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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页 > 暖与凉 > 第15章 姐姐和弟弟(1)

第15章 姐姐和弟弟(1)(2 / 2)

我后来知道,我弟弟并不皮。他是个安静的男孩,喜欢一个人在桌子底下玩瓶塞和卷头发夹子。有阳光的日子,他会玩一种叫做“蒸馒头”的游戏,在酒盅里装满泥土,然后倒放在地上。他一个下午能蒸五十个馒头,沿着窗户排成两排。他喜欢睡觉,惊人地贪吃。吃完以后,重又去做他那孤独的游戏,蹲着,恰似个大蛤蟆。

我猜他并不思考,也不富有情感。他没有我坚硬,也没有我有强盛的心力。他只是个平面的、单薄得像只纸片似的男孩。我猜他将来生活得并不好,甚至还不如我。他会很平庸,倍尝生活艰辛,无力改变。然而他那张美丽的脸!

有一天,我和母亲坐在水井边洗菜,我们聊起了弟弟。不知说起了什么,我的眼泪突然淌了下来。

我母亲吃惊地看着我,问:“你怎么了?”

我不得不说:“他很好看,我喜欢他。”

我母亲轻轻地笑起来,她说:“你总是很多情吗?这不好。”她似乎有些忧虑。

我的眼泪重新淌了下来。我想了想,觉得自己确实太富有情感;再想想,又觉得并不是这样的。我报赧地笑了起来。四年级时,我学了一个生词“怜悯”,我便固执而想当然地把我和弟弟的感情固定在这个词上。这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没有理由的怜悯。

第二节

我后来多次回忆起我和弟弟见面的情景,那是一次极普通的会面,在村口,一个孩子看见了另一个孩子,站下来,说上几句话,又走开了。

那是一个冬天的傍晚,一对有血缘关系的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他们肯定会见面的,假如不是那个冬天,也会是另一个冬天,或者春天,或者清晨,或者傍晚。

我常常对我母亲讲起,我说,你还能记得吗?——又想起了那个傍晚,我看见他从一群孩子里跑出来,他的身底下骑了一根树枝,额头上有汗,夕阳在他的脸上投下了阴影。

就是那样的一个孩子,矮而肥,他抬起了头,他有一双非常空茫的眼睛。

我母亲叫住他,说,这是姐姐,你还能记得吗?你不是常念着要见姐姐吗?

他低下了头,扭着身体,两只老虎头棉鞋不时在绞动。我猜他可能有些难为情了。——就是那样的一个傍晚,我看见了他,我把他放在一个更广阔寒冷的天地间,我看见了他的单薄和微小,他需要扶助。

我们就这样站着,也没说什么,看了几眼,就走开了。

我跟我母亲说,弟弟,真是很面熟啊!

我母亲笑了起来,说,你们两个长得很像的。

我走在我母亲的身旁,看见了暗色的村庄和农舍,和篱笆墙后面的菜园子……冬天的风从菜园子的深处吹过来。我觉得寒冷。

有人从我们的身旁走过,和我母亲搭讪着话,有时也会看上我几眼,并不停下来,就擦身而过。

我又想起了我的弟弟,非常平静地;然而也欢喜,也伤感,也感恩……我想一定是有些什么东西的(也未必是具体的,就像人生的一种基调),在我和他第一次见面的那个傍晚,就种下了;然后蔓延,然后对我们发生了作用。

只可惜我并当时并不知道这些,我自顾自地往前走着,在二十年前的冬天;我低着头,非常认真地,听着脚步在村路上发出“啪嗒啪嗒”沉闷的声音,我想像着和弟弟一起相处的岁月——我无法想像。我对自己说,我就这样开始了我的新生活了么?

我在乡下度过了一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我母亲那时很喜欢我,为我做很多漂亮的衣衫,她是个虚荣而可爱的女人,喜欢把我打扮得花枝招展去见客。每个人都喜欢我,问,这就是姐姐了?

我点着头,瑟缩在我母亲的身旁,从她的膀子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

星期六的晚上是一家人团聚的日子,我父亲从城里回来(他被借调在水利局工作)。他是个清癯的年轻人,戴着眼镜,说话的声音很清朗。

我穿着最好看的衣衫,倚在家门口的一棵老槐树上,等着我父亲回家。天色渐渐暗下来了,我拢着袖子,在那静静的等待中度过了我一生中最罗曼谛克的岁月。

有时候也会带着我的弟弟,去村头接父亲。那时候我们还很生疏,不太讲话。两个人走得很慢,一个走在前,一个走在后。有时候我也会停下来等他,他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也在走着,却更慢了。

我想,我真是以一种罗曼谤克的情感来爱我的父母和弟弟的,那是我一生中体会到的最完美的一段情感,那么执着,赔着小心,富有牺牲精神;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想着他们甚至会淌下了眼泪。我掐着我的小手指,让它疼,我对我自己说,我爱我的父母和弟弟,我要爱他们一辈子;我要为他们受苦;假如我们中必须有一个人去死的话,那一定是我——我愿意为他们去死。

为什么不呢?他们是这个世界上我最亲近的人,他们是我的父母和兄弟。他们血液的河流在我的身体内流淌,越来越汹涌、澎湃。

我父亲也喜欢我,他看着我,常常会情不自禁地笑起来。有一次,他悄悄地对我外婆说,这是方园几百里最漂亮的女孩,你说呢?我外婆不置可否,私下里她是笑话他的,觉得他近乎浮夸了。

有一次他去学校找我母亲,顺便到一年级的教室来看我,当时正是自修时间,我拿着教鞭督促学生作业(我母亲给予我的特权);我看见他趴在窗口,朝我微笑,不一会儿他就走开了。回家的时候,我看见他向我母亲描述我课上的一幕,他学着我的样子,头来回地摆动,“是这样的,哎,这样子的……”他说着大声地笑出声来。

我非常地难为情了。

他和我们相处的日子并不多,可是非常“亲爱”。我还能记得冬天的晚上,我们一家人同床共眠的情景。我父亲搂着我,教我学一些简单的英语单词(他那时正在自学英语);第二天清晨再复述一遍,问我,想想看,狗叫什么?叫什么?d——我大声地念出来,他近乎快乐了。

我们的床很大,我和弟弟在床上翻跟头,他翻得没有我快,可是他照样笑个不停,眯着眼睛,上气不接下气。——可是隔了一会儿,他就会伏在被子上睡着了。

大部分的时间是父亲和弟弟睡一头,我和母亲睡另一头;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就变成了我和弟弟在一头。在清明的天光里,我看见了弟弟的脸,这个长得有点像我、气质比我柔弱的男孩,他的睫毛很长,微微扑闪着,像只好看的灰毛兔。——我不知道他是否也醒来了?

我母亲向我解释,为什么弟弟会睡在我身边;她轻轻地微笑着,有些心虚,像个犯错误的孩子。我坐在水井边洗手,一边听我母亲说话,一边擦肥皂,搓揉着,然后把手放在溢满了水的脸盆里;我看着自己的手,非常认真地,那是一双小孩子的手,小而肉感;我看着水和肥皂的泡沫从手指间流出来,流出盆外,流出很多;盆里的水总是满的。

我喜欢在清晨醒来,并不立即起床,躺在床上和我弟弟说话;有时候也会侧头看褐色的窗棂,看见窗棂外青白的天空,被分成一小片一片的方格子,流云从方格子里慢慢地跑过。

我跟弟弟讲起从前的生活,我在h城的小朋友,有一个叫张泽南的,是我在幼儿园时的同学,一个流里流气的男生,平时不怎么来上课。有一次来了,突然喊了我的名字,是在窗外,喊了一声,头急忙缩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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