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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沿河村纪事(1)(1 / 2)

 第21章 沿河村纪事(1) 第一节

十五年前,我曾走访过一个小山村,那时我还是个在校大学生,暑期跟随两个师兄去做社会调查。这个小山村位于广西境内,依山傍水,风景秀丽。

这个名叫“沿河”的小山村在中国社会发展史上曾暴得大名,这得益于我导师汤东林先生。汤先生曾在1937、1946、1964、1978年四次光临该村,见证了我国社会发展不同时期在这个小山村的缩影,成就了著名的《沿河村调查》一书,此书无争议地被视为是国内社会学的奠基作之一。

汤先生对沿河很有感情,把它视为第二故乡,只可惜他当时已垂垂老矣,无法履行他的第五次出行计划,我们的走访,正是在他的授意下进行的。“过去看看——”他这样嘱咐我们,“不要带什么目的,我当年也是这样,就是过去玩儿,随便看看,若有可能的话,跟他们做做朋友。”

他报了几个人的名字——其中一个王寡妇——若是还活着,叫我们代他问声好,“你们就说,汤某人很想念他们!”老先生大声嚷道。他那天非常兴奋,躺在床上给我们画沿河村的线路图,我们明知几十年间沧海桑田,他的那些线路对我们未必有用处,可是也只能由他如此。

老先生天性开朗,心思单纯,到了晚年尤盛,我们几个学生受他影响,亦都相当有“个性”,再加上当时年轻气盛,自恃有老先生的保护,常常会做些出格之举,这都是后来我们参与沿河村一系列事变的前提;汤先生也略有预感,提醒我们说:“现在外面很乱的,你们当心点!尤其是你——”他指指我说,“花花裙子什么的就不要穿了。”说得我们三人都笑起来。

据汤先生介绍,该村“怪有意思的”,和我们想像中的小山村一样,它历史悠久,民风淳朴;只因地处边地,村民们有尚武之风,三百年间,该村出过两个武状元,十六个军阀匪首,还有数以万计的虾兵小喽罗。总而言之,这是个盛产好汉的地方,血性、浪漫、勇猛……凡此种种,皆见于当地的史料记载,以及村老们的坊间传唱。

当然这一切,汤先生也未能有幸目睹,即便在他最早抵达该村的1937年(此时战争还未波及南方),他对该村的“骁勇善战”也未能有丝毫体察。他看到的只是一个贫乏安静的村庄:农田,水牛,炊烟,村舍。村头一棵老榕树,一条小河从村中潺潺流过……和内地任何一个小村落一样,这里驯顺而守旧,是一个成熟、完整的农村宗法社会。村民们拘礼,乐天,懒惰——虽然一样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可是在汤先生看来,他们近乎在打盹。

“这帮猴儿们萎了,”村里一个老人告诉汤先生,“他们过不了安生日子;除了干些偷鸡摸狗的营生,身上哪儿还有一点祖先的血脉!”

汤先生一住三个月,此间不通音讯,恍若天上人间,待他走出沿河村的时候,才知世界已生大乱,所以数年以后当他旧地重游,得知当年“喝酒聊天”的伙伴们多半已战死沙场,他一点都不感到奇怪。

“作战才是他们的职业——”汤先生后来总结道,“可惜他们多数生不逢时,到了你们这一代啊——”老先生摇了摇头说,“更难了,现在到处搞经济,哪儿有他们的用武之地!”

他还嘱咐我们,过去给他们支支招,教他们赚点小钱,“可怜那个穷的!”但不可介入太深,“村里的那些个经济啊,政治啊,人事啊,碰都碰不得!记住你们的身份,只是旁观者,交交朋友那是可以的。”

“哈哈,交朋友——”老头儿得意洋洋地说,“我是最擅长的了,我在当地有很多朋友,你们随便打听——”他从眼镜上方看了我们一眼,嘴角漫出微笑来,“但是也不要乱打听噢,该知道的知道,不该知道的就算啦。”

老头儿喜欢耍噱头,我们早已习惯了。不过我也略略有些好奇,就是他提及的那位王寡妇。王寡妇是何许人也,这是我们在南下的火车上一直津津乐道的话题。可是谁能料到呢,在到达沿河村不久,我们就撇开了王寡妇,很快投身到另一段生活里去了。我们忘了先生的嘱咐:要做一个旁观者;而记住了他的另一嘱咐:生活是重要的,学问只是附带。

我顺带说一句,我们在沿河村发生的一切,跟我导师没有任何关系。这些年,我只是有感于他的谆谆教诲,以及他对于我们人品、性格、生活所形成的巨大影响,才决定写下这些,作为他“沿河村调查”的一个后续性花絮,并以此来纪念他。我导师卒于2004年,享年八十六岁,其时距离我们沿河之行正好十年。

第二节

沿河村地处山洼,四周群山环绕,交通颇为不便。我们一路辗转到了镇上,不得已拦了一辆手扶拖拉机才得以进入。路是沙石小道,平时人来车往尚可通行,一旦逢上雨天,则整个村寨的交通即限于瘫痪。车主也是沿河村人,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名叫胡性来——这名字起得怪异,我和两师兄都忍不住笑起来。

胡性来也笑,“你们别乱想,我这人从来不乱来的。”他从驾驶座上转过头来,有点不好意思,“我们乡下人,名字都是乱起的,后来到了部队上——”

“你也当过兵?”

“当过啊。我们村里,半数以上都当过兵,不过现在也不容易了,还得走后门,所以现在当兵的也少了。”

“那你们现在干什么?”

“干什么?——”他展颜一笑,“到了就知道了。”

胡性来非常热情,为了陪我们说话,他把车速降下来,一路上给我们介绍沿河村的风土人情,口气甚是谦卑,“我们乡下人”“我们穷地方”之类不绝于耳,我听了,心里难免有些感慨;对照先前他给我们描述的他在军中的种种奇闻趣事——那讲起来真是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心想这才几年时间,当年那个走南闯北、见多识广的激昂士兵就已蜕变成一个朴实憨厚的农民!是啊,除非有意外发生,否则他将永远固守这片土地,忠实于他的农民身份,老实巴交,不作任何幻想。

而他的周遭,是肥硕浓密的棕榈、芭蕉,各种不知名的热带植物互相缠绕——再也走不尽的崇山峻岭,密密丛林。车从其间驶过,突然变得很小很小,而马达声轰然如雷,阳光却点点滴滴,更见幽深;间或路边有三五行人经过,也都生得和胡性来一样,黑瘦短小,眼窝深凹,口鼻粗重……有马来人之态。

我们突然有些目眩,坐在拖拉机的车斗里,左观右望,有种置身“异域”的恍惚迷离感。事实上,这“迷离感”自南宁以降,深入山区,已经把我们搞得晕头转向,直到这天我们在丛林里碰上了军车。

当然了,碰上几辆军车也说明不了什么,可问题是,我们已有很多年不再见到这什物了——以前虽曾见过,但也仅限于电影里——我们三人都来自北方,平时生活中连军人都难得碰上,更何况车队?车队迤逦而行,绵延不绝,突然一两声汽笛响,只惊得鸟雀四起,枝叶摇晃,带着阳光也“扑腾扑腾”的,一时间竟是天昏地暗,地动山摇。我们惊骇之余,也感新奇,难道边疆有战事发生?

胡性来笃定地摇了摇头,告诉我们“没的事”,不过是摆点小阵势,吓唬吓唬“那边的人”。——那边的人?越南人?我们不得而知,心里却越发惴惴然,担心自己的安危,怕再也走不出这片丛林;同时又有些莫名亢奋,想像被子弹击中,永远倒在这土地……啊,该来的都来吧,在这天高皇帝远的边地,也许一切皆有可能!

此时,胡性来已泊车让道,我们几个坐在车斗里,看着一车一车的士兵,都身穿迷彩服,荷枪实弹;阳光照着他们年轻的头脸,那头脸上有丛林的阴影。他们突然鲜活起来了,车厢里一阵骚动,原来是,他们看见路边的我们——我们中有一女子——竟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只好你推推我,我推推你;他们吹长长的唿哨,朝我们打“v”形手势,叽叽哇哇对着胡性来挤眉弄眼,一边笑得嘎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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