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步之遥,他才伸手,指尖落在对方心口——
那里,心跳急促,却坚定,像戏台错拍后的重整。
他低头,用额头抵住对方肩窝,声音闷在布料里,却字字清晰:
“赵回时,我来还戏债。”
夜很深,山腹无灯,只有洞口堆一堆松枝,火光一跳一跳,像心跳漏拍。
赵回时躺在行军毯,上身赤裸,伤疤被火镀上一层暗红,像一幅未凉透的烙画。
莫惊喃坐在他身侧,把月琴横在膝上,指尖拨弦,调门压得极低,怕惊动暗哨。
“唱哪段?”
“《山桃红》后三拍,你欠我的。”
赵回时便笑,抬手,用指腹替他调弦,声音低哑:“拍子慢些,我喘。”
笛声先起,是叶笛,莫惊喃自己吹,三孔皆用指半掩,音色便蒙一层雾。
“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
他唱得极轻,却极稳,像把整颗心托在掌心,一寸一寸捧给对方。
唱到“朝飞暮卷,云霞翠轩”,赵回时忽然伸手,指尖按住他唇,声音哑得不成调:
“剩下的,我来。”
便接——
“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
调门不准,却字字铿锵,像枪上膛,像刀出鞘。
火光里,两道声音交叠,一道清柔,一道破碎,却意外地合辙。
尾音落,火堆“噼啪”爆出一粒火星,像替谁鼓掌。
赵回时抬眼,火光映在他眸里,像两簇极细的火,却足以烧穿整个夜色。
“债还了?”
“还了。”
“那再借一段新的。”
“借什么?”
“借我下半生,唱完《惊梦》。”
山里的夜,极静,也极短。
东方既白,雾气退到洞口,像谁把幕布揭开。
赵回时睡得很沉,呼吸极轻,却均匀。
莫惊喃起身,把军帽盖在他脸上,帽檐里侧,四字被火光映得发亮——
“回时,平安。”
他低头,用极轻的声音,给对方也给自己哼——
“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
声音散在雾里,像一场无人知晓的祈愿。
他转身,把竹枪留在洞口,枪尾系红绳,红绳上坠那枚枪徽,像替谁守最后一班岗。
自己则背起月琴,走出山洞,走出雾,也走出火光。
山外,仍有黑暗,却也有微光,像戏台侧幕,被谁偷偷掀开一条缝。
他抬头,望极远极远处,声音低,却极坚定:
“赵回时,等我唱完《惊梦》,再一起回苏州。”
雾便散了,像替谁应了一声“嗯”。
雁字再回时,山深不知处。
洞口,竹枪被风一吹,红绳轻晃,枪徽碰击石壁,“叮”一声脆响,像更鼓,也像口拍。
洞内,赵回时睁眼,指尖摸到军帽,帽檐里侧,多了一行新绣的小楷,针脚极密,像怕谁看见:
“春尽落花,雁字再回。”
他抬手,把帽子扣到头上,帽檐压低,声音哑,却带着笑:
“莫惊喃,我等你。”
山外,月未落,日未出,夜色与晨光交界的缝隙里,有人抱琴而行,背影极瘦,却极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