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一鸣吩咐立刻订机票,于第二天从省城乘飞机匆匆赶往北京。由于天气原因,航班延误,上午的航班拖到下午,4点来钟才到达首都机场。出机场后,本市驻京办主任已经在外边等候,用驻京办的车把谢一鸣直接送到了北京饭店。
“周书记让你到那里会合。”主任说。
赶到北京饭店,会合的任务却是吃饭。匆匆走进气派豪华的包间时,客人们已经基本到齐,围坐在一张红木大桌边,座中有一个人站起来,哈哈哈大声笑着,举起右手放在眉边,向谢一鸣示意。
“敬礼!欢迎谢书记。”
竟是贺老板,他坐在主位对面,所谓的“买单”位子上。主位上是一个中年男子,一看就不是非凡之辈,但是谢一鸣不认识。中年男子旁边坐着周长安,周长安指着刚进门的谢一鸣对中年男子低声道:“他是县委书记。”
中年男子看了谢一鸣一眼,没有特别表情,视若无睹。
当晚谢一鸣叨陪末座。身为县委书记,自己那个地方的一把手,说一句话掷地有声,自我感觉很好,但是到了京城这个豪华饭桌边几乎什么都不是。这里每一个人都分量充足,不是官大就是钱多,包括贺老板。谢一鸣进门时,众人视若无睹,只有贺老板玩笑般向他敬个礼,不是特别看重,而是表达某种快慰。
贺老板说:“终于见到了谢书记。”
谢一鸣笑笑:“谢书记真牛啊。”
贺老板说:“领教。谢书记包涵。”
旁人不知道他们说些什么,谁也没有在意。那顿饭菜肴精美,肯定价钱不菲,但是吃得很平常,并无波澜。席间没有谁提到项目,也没有提到渔港和土地。
饭后离席,贺老板为客人送行,备有薄礼。时临近中秋,贺老板给客人送月饼,放在一只精美的礼品袋里,由他的手下分别拎到客人各自的轿车上。谢一鸣坐车离开时没太注意,到驻京办拉开车门下车,司机忽然从身边位子上抓起一只礼品袋塞过来,说是今晚那位老板送的,谢一鸣这才知道贺老板给自己也安排了一份。
他在房间里检查了礼品袋,除了一盒月饼,还有红包。打开来数一数,意思意思,两万美元。月饼加美元,千里共婵娟。
第二天上午谢一鸣匆匆离京,两天后周长安会议结束,也从北京回到本市。谢一鸣到书记办公室请示工作,周长安忽然提起贺老板的项目,说了一句:“该办就办吧。”
“这么便宜贺老大?”
“该办要办。”
为什么这件事该办?不需要周长安多讲,谢一鸣心里自当明白。周长安对贺老板原本不当回事,现在改变了,因为有新情况。北京饭店晚餐后的月饼不是主要原因,关键在于饭局出场者的分量超重,显示了贺老板的巨大能量与人脉。饭桌上什么都没提及,饭桌外肯定有重要人物让周长安对贺老板的项目给予关照支持。这些人手中的权力和影响力很大,地方官员于公于私都需借重,周长安不能不权衡轻重利弊。他召唤谢一鸣赶到北京,不是让谢一鸣见识北京饭店的菜肴好坏,是表明他决心已定。
“你们去办吧。”他对谢一鸣一锤定音。
谢一鸣说:“这个贺老大不好。”
周长安即批评:“不要自命清高。”
谢一鸣不再说话。尽管对贺老板十分戒备,周长安所做的决定,谢一鸣会无条件照办,不仅因为周是顶头上司,强势领导,更多的还在于彼此间的渊源与情感。
一个月后市里举办大型招商会,贺老板的渔港项目被列入重点名录,在招商会上签署了合作意向。签约仪式于市区会议中心举办,十分隆重,备有香槟,省、市多位重量级人物出席。县长代表本县签字,周长安与谢一鸣都站在后排领导队列里。
仪式结束后,贺老板拿香槟跟谢一鸣碰杯,说:“今天贺老大知道自己是谁了。”
谢一鸣说:“未必真知道。”
他问贺老板喝完香槟去哪里?还有一些具体事情得商议。贺老板自称行程很紧,上海那边还有大生意,可供支配的时间不多。他的奔驰车已经在会议中心楼下等候,香槟一喝,拔腿就走。先回海边老家看一看老母,住一夜,明天一早去机场。
谢一鸣说:“那好,今天下午有点时间,谢书记登门拜访。”
贺老板笑:“免了吧,又不是上北京饭店。”
“这里打不着北京饭店,攻进贺家饭庄没问题。”
当天下午谢一鸣如约前来,一行人包括经贸、土地、海洋等相关部门头头,以及贺老板家所在乡镇的领导。前有警车开道,后有县电视台新闻采访车随行,一溜十几部车,浩浩荡荡攻进贺家饭庄。贺老板家乡经济比较落后,渔村中新房不多,却有一幢豪宅拔地而起,异常显眼,就是贺家庄园。该庄园占地数亩,前有停车场后有菜园子,住着贺老大的两个弟弟,以及其寡母。庄园是贺老大出资兴建的,设计师和装修队都请自上海,洋味十足,在海边渔村别具一格。
谢一鸣并不跟贺老板直接谈事情,就是摆个架势以表关心。他率一行人在贺家坐了坐,喝了几杯茶,即起身告辞。
贺老板当即拉下脸:“不能走。进了贺家饭庄得听我的。”
谢一鸣问:“你这家店开在哪块地盘?北京还是上海?”
贺老板说:“虽在谢书记地盘,却归贺老大自家。今天特意在这里挖坑设埋伏,放谢书记攻进来,要谢书记陷在这里,有来无回。”
他其实就是开玩笑,这里能设什么埋伏?贺老板不放谢一鸣一行离开,是他备了本地海鲜,要请领导们吃一顿渔村晚饭。
“谢书记带这么多人光临,乡亲们面前给我长脸,我得有点表示。”他说。
谢一鸣同意帮贺老板长脸,今天他率众到来还有两个意思要表达:一是提供服务,欢迎企业家回乡投资兴业。二是加强领导,要求贺老板的项目既能为贺家生财,也要对当地政府和一方百姓有益。贺老板按要求做就行,不需要更多表示。
“等项目开工,我们请贺老板吃海鲜。”谢一鸣说。
“今天无论如何请谢书记给个面子。”
谢一鸣让贺老板给个充分理由,眼下这些人不缺海鲜,为什么一定得在贺家饭庄用饭?贺老板说:“只为认识一个谢书记。”
谢一鸣不禁笑:“这个可以。”
他决定吃一吃贺家饭庄,以加深彼此了解。这顿饭不要求其他,要一碗地瓜稀饭,贺家地瓜鼎鼎有名。
贺老板骂:“妈的,谢书记顺风耳啊。”
贺家地瓜有典故。本地人说,贺老大当大款,穿西装坐奔驰,骨子里还是那个土霸王。家里盖了别墅洋房,洋房后边开了个菜园子,不种花不种草,种了一园地瓜以防挨饿。贺家地瓜用农家肥,卫生间里屎尿不往化粪池流,要装在坑里,沤起来往地瓜园里送,好好一座洋楼,气味总那么怪,又酸又臭。
贺老板为谢一鸣一行人的到来早有准备,当晚的家宴内容很丰盛,做的是普通的农家饭,蟹虾鱼贝,都是当地所产便宜海鲜;一大盆红烧猪蹄,一大碗海带排骨汤,几大盘时令蔬菜;主食是芥菜饭,有咸菜头、腌带鱼,却没有地瓜稀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