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读一个句号(2) 谢一鸣问那位陈副主任:“我记得你不管安全。”
对方回答:“我管财务,管安全的林副去香港招商还没回来。”
谢一鸣下令该副主任先进“点”,其他人再说。不许拖延,现在马上回去收拾洗漱用品,于晚饭前到村部报到,从当晚起,未经批准不得离开。
那人一时口吃:“谢,谢市长这是……”
“这是‘课题调研’,协助调查。”
谢一鸣沉着脸,问在场各位,除了这场大火,是不是还听到一个关于他本人的消息?谢副市长出事了,是不是?在这里他要负责任地说明一下:几天前上级派员把他带到省城,不是什么“课题调研”,实为协助调查。现在他没事了,受命回来处理这场大火,全权负责,肩负重任。虽然他没事,这里却有事,他要请相关人员也来“课题调研”一下,协助调查,看看哪个有事哪个没事。出了这么大的灾难,地方官员逃不脱领导责任,现场有不少异常迹象,估计查下去情况特别严重,失职渎职恐怕还是小问题。30几条人命不能一把火白白烧掉,死者与生者都要讨个公道,不狠狠打掉几顶官帽子哪里可以。如果火灾发生在半年多前,他自己头上这顶官帽子首先要被打落。眼下情况不一样,他个人的帽子没有问题,打别人帽子他决不手软。
这时来了一个电话,是柳英。
“周副省长来了,我在省长这边走不开”,柳英交代,“请谢副接一下。”
“领导什么时间到?”
“马上。我让程市长也赶过去。”
十几分钟后,周副省长来到火灾现场。
周副省长叫周长安,是当天驾临现场的第三位省领导。周在省政府管工业,开发区和民营企业都在他分管范围内,因此专程赶来关心。他不具体分管安全,事故善后与调查工作不直接过问,所以未与省长他们同行,也不参与陪同国务院安办的领导,自己另行赶到现场视察。这场鞋厂大火让周副省长如此重视,还有一个特殊原因:他是本市前任市委书记,荣升到省里才一年多。
市长程洪跟周长安同时到达。
周长安一见谢一鸣就拉下脸来:“怎么搞的?一把大火!”
谢一鸣不吭声。程洪在一旁装腔:“省长火大了,躲远点儿!”
“我不躲。”谢一鸣回答。
程洪转头对周长安笑:“其实省长不能怪他,他没放火,分管也不归他。”
“那么怪你?”
程洪嘿嘿:“我当然也有责任。”
安办主任向周长安汇报情况。程洪悄悄伸手,在谢一鸣胳膊上用力捏了一下。
“你老弟怎么样?”程洪低声问。
市长在表示关切,因为“课题调研”。
谢一鸣一以贯之:“我没事。”
周长安忽然转过头逼问谢一鸣:“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谢一鸣说:“不敢惊动领导。”
周长安训斥:“死要清高。”
2
几年前,谢一鸣在下边县里当书记,号称第一把手,一方诸侯,管着一块地盘。有一天县领导开会,县长在会场上请示,说贺老板从上海来,谈渔港的事情,谢一鸣书记能不能见见他?
谢一鸣说:“你先顶住。”
“人家想见书记。”
谢一鸣笑笑:“你跟他说,谢书记太牛了,不见。”
县长也笑:“妈的,这个贺老板跟谢书记一样牛,非见不可。”
“他算老几?”
“人家是贺老大。”
贺老板确实又称贺老大,本名叫贺权,来自上海,是本县籍在外的一个知名大款。贺老板老家在本县沿海一个小渔村,他打算在家乡海边投资建设一个中型渔港,该项目牵涉大笔资金,需要报国家和省相关部门批准。贺老板自称筹措资金不成问题,报批也有门路,只要地方上支持,项目就能办成。他给地方上开出的条件主要是土地,渔港加上附属的开发区域,至少得给他一千亩,地价要特别优惠。
贺老板老家所在的县东北部沿海缺水,以荒坡石岸为主,地不值钱,通过兴建渔港带动荒僻地带开发是一件好事,因此该项目一经提出就受到谢一鸣特别注意。谢一鸣请县长亲自抓这个项目,他自己也盯着项目进展。项目接洽过程中情况忽然有变:市委书记周长安给谢一鸣打来一个电话,了解相关事项。项目八字尚无一撇,居然惊动市主要领导,因为用地量比较大,投资商比较特别,领导听到了一些反映。
“不要捡到筐里的都是菜”,周长安问,“你们对这个贺老板有多少了解?”
谢一鸣承认:“知道有点儿实力,背景倒不清楚。”
“听说这个人外号贺老大,到底是什么老大?”
周长安指令谢一鸣注意了解贺老板的底细,项目看准了再定。
谢一鸣即布置相关部门查了一下,果然了解到一些情况。这位贺老板颇有些传奇经历,出生成长于小渔村,在本县读完初中,考入省城一所中专学校,毕业后被招到上海一家远洋轮船公司当货轮水手,行船过海,走南闯北,数年后下船进公司当管理人员。不久辞职,下海经商,自己办公司,从集装箱维修业务开始,一步步扩展到港口机械进出口,企业越做越大,实力逐渐雄厚。贺老板有三兄弟,他排行老大,为人豪爽,性格强悍,敢想敢为,说一不二。贺老板当水手时曾因聚众斗殴被拘留,经商初期曾被警察抓过,涉嫌诈骗,后来无罪释放。这个人做生意很大胆,碰上事情敢出头,交道广、办法多,人称红道黑道都通,三教九流都有人,特别擅长跟官员打交道。因此他的“贺老大”之名带有很强的江湖味,不仅因为贺家兄弟排行。有人评价他是一大能人,也有人骂他是海上一霸,褒贬不一。
多年来贺老板主要在上海发展,在自己老家曾经修过一条水泥路,捐建过一个医务所,搞过一个小码头,都是小打小闹。这一回他准备搞大的,提出建渔港,要一千亩地,胃口很开阔。项目洽谈之初,谢一鸣跟这位贺老板见过一面,礼节性会见,而后就由县长与贺老板在前台洽商,谢一鸣握着最后决定权置身幕后。待到市委书记周长安提醒,进一步了解贺老板的背景之后,谢一鸣与该项目拉开距离。贺老板几次从上海来,提出要见谢一鸣,直接面谈,谢一鸣就是不见,弄得贺老板公开表示不满,说这个谢书记怎么啦?很牛啊,多大的官,要那么大的架子吗?
谢一鸣不予理会:“现在他知道了,官不在大,在牛。”
那年春天,市委书记周长安去北京开会,从首都给谢一鸣打来一个电话,指令他隔天到北京,有重要事情。周长安戴一副近视眼镜,看上去相当儒雅,行事却非常干脆,强于掌控,把个县委书记临时召到身边,哪怕远去北京,对他只是一句话而已,毋须说明理由。但是他也不会无缘无故发号施令,北京的这件事不会小,肯定比较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