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舞毕了,所有唱祭歌打鼓的姑娘小伙在原地立马跪下,其他观礼的人也都跟着跪了下去。
方寻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被一旁的杨飞歌眼疾手快给按着跪了下去。杨飞歌还被方寻真的下意识动作挡了一下手。
当他再抬头时,场上只剩银丹、祝长生、祝丘三个人没跪,但很明显祝长生没跪只是因为他坐着轮椅。
这三人格外突出,但身为父子的两位祝家人却没有什么眼神交流,全然不熟似的。
杨飞歌望了一眼刚被格挡的手腕,抿了抿嘴,偷偷拿袖子挡住下半张脸,侧过头歉意地轻声对他说:“麻烦方大哥先跪着,之后我再解释。”
方寻真点点头,杨飞歌这才把他肩上的手收回来。
“献以舞祭,以悦神明。
——蛊女银丹,承神灵及先祖英灵旨意主持本次银玉节祭祀,前奉玉泉水。”
银丹话音一落,又涌入三波人。
六个男人抬着一个巨大的落地铜香炉,材质看着类似于忆仙城女娲庙前常年香火奉养的香炉。
方寻真粗略瞄了一眼,并没看懂上面虫子、长条一样的纹路是什么,但蝴蝶和枫香叶却很好认。
银丹身前,两个长发少女跪在半圆出口外三步距离处,高举手上的玉托盘过头顶,姿态几近匍匐。
托盘里盛着两盏玉觚和一把小巧玉刀,比常见的玉质更加剔透玲珑,刀锋折断光线,寒芒如雪,明显开了刃。
最后款步而入的两位女子用浅色透光布条缠遮住双眼,端着一具与众不同的繁复银冠走向银丹。
通身的银光比晴阳更熠熠生辉,如树如月,光彩耀目。一排排水滴流苏一步一响,斜长簇拥的银雕花钿如被雨打的花,于步履间轻抖。
银冠的下底与普通的区别不大,只是额前的银坠加长了一节,类似短旒冕。
而在此基础上,银冠上加了一个无比显眼的巨大新月银饰,简直就像是顶着一轮月亮,华光万丈。
方寻真见了这场面这架势还有这银冠简直倒吸了口气,目前的一切事物都冲击着他的观念,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寨居然有着如此独特而惊艳的风俗文明。
而立于全场绝对中心的蛊女——银丹,无疑是所有人目光跟随的对象。
银丹弯腰屈身,蒙眼少女把银冠端端正正戴在她头上,才重新挺起身子。
冠旒遮住了她的眼睛,将一切情绪抽离封锁,泛着银光的庞大月牙把所有人压得再渺小不过。
垂头戴冠的一那刻,鼓又响了起来,沉沉回荡如同心跳轰鸣。
在这个日光尤为刺眼的时辰,阳光裹着其他跪地之人的脊背,祝长生被晒得暖洋洋的,但是一想抬眼追寻银丹的背影就能被闪得掉泪花。
完成戴冠的少女向前走,走出了那个圆的桎梏,接过托盘上两只玉觚,迈近洞口旁的“玉泉”,用玉觚盛接顺山而出的玉泉之水。
清脆响声混着水落如雨的节奏,震荡着少女的耳蜗,瀑布倾泻的水珠偶尔打在脸上,从睫羽滑落后留下水痕。
站在此处,银丹抬眸就能仰视此座高大的山,也被高山层层围困俯瞰。
直到察觉到其中那位奉玉刀的少女起身托着托盘跟随她身后,她才再次往应行的方向迈步。
抬香炉的人早把香炉安置了洞壁内的供桌前,银丹和奉刀少女亦步亦趋,而阳光也加入了这场无意义追逐,一点点流入洞中,投射到黢黑嶙峋的洞壁上,成了点燃的一把火,照亮了整个洞天。
方寻真眼神极好,老远开外也得以看清洞天内真正的样子,但令他最惊讶的是那张供桌周边没有任何的神像雕塑,只是供桌倚靠的石壁高处镶嵌了五块不小的琥珀。
——澄黄柔润的树脂中,分别封存着相当完整的“五毒”遗骸。五块琥珀之下错落有致地陈列着数十块牌位,姓氏基本各不相同。
……也就是说,除却祖先,他们拜的神应该就是“五毒”。
外界世人闻之色变的畜生毒物,在此处居然能攀上和神明同等的地位。
惊世骇俗,难以置信。
方寻真微不可察地皱了眉,这样的信仰确实有些特立独行了,不过想来这方村寨衍生出这样的文化也并不奇怪。
方寻真定下心,决定不去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他从不怎么信这些,便继续观礼。
那个纤细肃穆的身影举着俩盏玉觚,一只摇晃着透明的泉水,一只仍然空空如也,等待被填满。
少女定步在供桌前,先小饮了一口玉泉水,再将那只玉觚放在五毒琥珀的中心位置,空出的手边被递上了那只玉托盘。
纤葱指节握着那把玉刀,银丹感觉像是握了一块冰,寒气顺着掌纹开始四处蔓延。
最上方的琥珀里盘着一条浅褐色斑纹的长蛇,金黄的竖瞳俯视打量眼前如同银做的人儿,将分叉舌嘶鸣的声音藏进瀑布哗流里,高傲地与她的眼睛相视。
祂无声地说:「人类,你拿什么来换你的愿望?」
银丹第四次默默端详这对竖瞳,这一次也理当和之前没有区别,但她却在这时蓦然想起了阿兄。
那双温柔,带着笑意与无奈,总是凝视着她的墨色眼瞳。
思及至此,这一次的沉默便不再表里如一。
银丹在心里留下回应:拿我能给的所有来换……
收回视线,穿针引线般轻而易举地用刀尖划破食指尖,殷红不断渗出,滴落黏着在玉觚底。
朦胧的玉质透出鲜红,遍布丝缕般脉络,成为了血肉里隐约若显的经脉,吸饱了血开始活跃起来。
划破第三根手指后,才填了八分满,盛了血的玉觚与那盏玉泉水一起供奉在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