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丹踮起脚悄摸摸地往他们身后走,却被摇晃折光的银珠暴露了存在,两人齐齐回头看她。
“哎呀,没意思了,就不能当没听见嘛……”
少女似是抱怨地嘟囔着,提出了某些很任性的设想,但又转而露出一小截白牙微笑,挑了两个人中间的位置伸出自己好奇的脑瓜,“唔,这是……鞭子?”
面前的纸上画有个图案,好奇怪的形状啊。
银丹歪着目前不太好用的脑袋,试图理解墨色勾勒出的线条所代表的含义。
“啊?”
刚想主动介绍的方寻真尴尬地挠挠脸,藏在发后的狗狗耳泛红,非常羞耻地说出谜底:“我画的是剑来着,这么丑吗?”
“啊?”
银丹低下头仔细再端详了一遍,一笔一划,扭扭曲曲,牛头不对马嘴,答案远比她设想的还要离谱。
银丹收回脑袋,落座在旁的椅子上,顺势又懒散地拿手撑着脸,“我的问题啦方大哥,其实画得挺有意思的,嘻嘻。”
她揶揄地鼓励了一把“绘画高手”方寻真,然后又捡起之前想问的话题,“你们在干嘛呢,画画吗?”
祝长生喝了口水润润,替方寻真解释道:“方大哥在和我讲那些武器,还有专门的招式啊什么的,很多没见过的东西,我就想能不能让他画一下样子。”
他拿手轻抚过图案,半干的墨迹被晕抹开,珍重地开口:“很有趣,所有的都很有趣,我都没见过……要是能亲眼见到,那真是幸运啊。”
银丹一开始还在撑着精神认真听,但祝长生说话温温柔柔,一下子话多了不少,她听得又开始昏昏欲睡,手杵着脸开始小鸡啄米似地点头。
意识里明明还能装进祝长生的话语,自以为自己清醒,但在旁人眼里她的眼皮都已经要严丝合缝地连上了。
脸猛地一下脱了手才意识到自己又睡着了,银丹左顾右盼,结果当然不出预料,两个人都笑着在看她呢。
很好,现在丢脸的人变成她了。
祝长生拍拍手边的被子:“这么困吗银丹?干脆睡会儿算了,在我床上躺会休息一下罢。”
“可是……还有,厨房里还有药熬着……”银丹一边接话一边打哈欠。
方寻真耳朵的红终于褪了下去,放下拎着的毛笔,连忙毛遂自荐:“放心放心,交给我!”
“安心点,就休息一会,我会叫你醒的。”
祝长生又拍了拍身边的软被子,在困极了的人眼里简直堪比流汁炭火烤肉一样具有诱惑力,仿佛它都在向她招手,诉说着自己多么柔软舒服,值得你全身心托付。
银丹立马想开了,毛毛虫一样开始蠕动着到祝长生旁边,倒头就睡,头顶贴到他的腿,眷念地轻蹭两下。
没过多久,呼吸就平缓了,除了脸以外都被祝长生妥帖地盖上了被子。
祝长生:不能生病。
腿边热烘烘的像窝了只幼犬,黝黑的毛发贴附着腿臂,有些发痒。
祝长生依然还像小时候那样一下一下抚弄她的发顶,熟悉的温度最是有安全感,睡梦中的银丹还会顶一下他的手心,就像小孩子一样。
祝长生抬起头,一旁的方寻真正靠着椅背,抱起手臂看他们兄妹互动,嘴角擒着莫名欣慰的笑意,轻声感叹:“你们兄妹关系当真好。”
祝长生只是“嗯”了一声表示赞同,却没有打算继续这个话题。
他的手还落在银丹头顶的发旋,像在汲取一颗星星的温度,借此希望能窥见她与他的未来。
于是,窥探着未竟之地的他忍不住向那外来之人求证些什么:“……方大哥,南边真的有桃花源吗?塞外草原是什么样的?若不麻烦,再和我说说吧。”
“有啊,那里有足足十里桃树,一开花就是比地面还长的桃红,全是天上落下的层层粉云。要是风大些,挂满花的枝叶会被风压弯,能压得比我人还低。
花瓣落个不停,就和……让我想想……哈,就和下雨一样,落在地上、枝头、衣襟,所有你能看到的地方。
满天卷地,连泥土都看不见,全是整地堆积的花瓣。”
方寻真还是那个姿势,身子往后一靠,扭头指了指窗边,顺着指尖一划,流淌出湛蓝的天幕。
“那时的天空比这种还要蓝,比去年盛夏的湖水还要蓝。十里分两色,天地以桃树为界。
和我同行的人中,有个兄弟还挺有学识的,说这叫‘桃源只在镜湖中,影落清波十里红’。我觉得挺准确的,就记下了,没想到还有机会自己说呢!”
平日热情活泼的青年这时却透出了疏狂,话语中的旷野就像从他胸膛中蔓延出来的那样豪然,浅笑开合的嘴能看到尖尖的虎牙,比一般的虎牙要更钝更内敛。
“草原就不同了,方圆百里旷野无垠,基本只有点小山丘,平坦得像铺好的兽毛毯。湿季的草最可口,绿莹莹,还有白的黄的成片牛羊。
草原的天最好看,特别是晴天,蓝天白云的,额,等我再想想……就像瀑布冲出的白色泡沫!”
此生很难将那样的画面忘却,光是在回忆中也熠熠生辉,方寻真不由怀念地感叹,却与另一道不属于自己的声音不谋而合。
——“啊,好想再去一次。”
——“好想去一次。”
两道不同的声线重叠,两条不同的溪流汇合。
两人循声下意识转头对视,都忍不住为这默契会心一笑。
于是,两个人又再次异口同声地说——“会有那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