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依然沉溺在温软的好梦中,而随着方、祝二人交谈之间,纸张添上更多的墨迹。肆意挥洒的墨团则是笔下迸发出的烟花,炸开了厚重的雾瘴。
直至文字与图绘都无法表达的,全部都化作言语中的未知底色,祝长生仿佛透过近在眼前的这位亲历者就能真正触碰到那些色彩。
可也只是望梅止渴罢了。
银丹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在方寻真的口中却被习以为常地脱口而出。
……真是令人羡慕啊。
祝长生将那叠乱糟糟的纸收拾好,有些粗粝的纸面贴在指腹。
他其实并不打算叫醒银丹,因为方寻真早就如他承诺的那样利索又安静地把活干完了。方大哥确实是个很好的人,如果可以,他不想让银丹那么累。
少年的目光沉静地在银丹的侧颜上流淌,不时柔软地弯眉轻笑,压低的眉头让笑容沥出千丝难言的苦涩。
我的妹妹也会等到那一天的。
你那时候会开心吗?会喜欢那样的风景吗……还是会孤单呢?
会怪阿兄吗?
少年思及至此,轻轻阖上眼。
那也没办法……
枯败的叶片腐化后埋入嫩草丛,春风吹过燕归去。那颗坠落山崖的种子醒来,涨裂孵化出新生。
清明过后细雨蒙蒙不断,四月是令人断肠的雨雾、过早到来的灼阳和反复无常的温度。
人们总是习惯性地赞它婉约,却忽视它潜藏的难伺候。
……
结束最后的比对挑选,方寻真伸了个懒腰,总算是勉强把自己的礼物给备好了——虽然他对自己准备的这份礼物并没有什么自信可言。
没休息多久,便又着手帮祝长生和杨飞歌一起准备起当地风俗中的“生辰必备品”。
例如必不可少的“三碗礼”,所用到的三色汤原料以草药为主,佐上药蛊,会呈现出三色的变化,寓意益寿延年。
还有女子生辰之时,主桌常会备有的“蝎尾糕”。造型栩栩如真,纯黑的甲壳镀了油光,看着骇人得很,却意外很好吃,口感类似于甜咸味的糕点。
内馅更是选了此地独有品种活蝎的尾毒,用特殊技法做成无毒可食的状态。因为工艺复杂,现在整个寨子里只有一家能做蝎尾糕,需要提前订好。
这些风俗对方寻真来说大多是头一回见,新鲜得很,帮忙的时候也不忘啧啧称奇。
“蝎尾糕到底有几分像本体啊?”
“嗯……大概是能让方大哥你立马起鸡皮疙瘩的那种程度?”银丹坏心眼地说。
效果把群,光听形容就让方寻真这个讨厌虫子的人恨屋及乌地心里发毛。
还剩一些七七八八的东西,都不需要经过他人之手,杨飞歌一个人就弄完了大半。再拉壮丁把方寻真拉上,两个人忙活着就搞定了。
虽然杨飞歌忙得有点脚不沾地,但效率相当之高。
“群鸟纹紫环长裙,蜡染绣银衣,花鸟纹丹色银丝彩缎……都齐了。还有,方大哥,要记得前一天去东寨那家取订好的蝎尾糕。”
杨飞歌细致地再过了一遍脑子里的清单,左右也没忆起有什么遗漏,便对方寻真交代道。
言未尽,她却莫名回想起早几年过年时银丹陪着她走亲戚的场景。
那时候她还很怕和长辈相处,银丹和她不同,只要银丹想,她那舌灿莲花的甜嘴儿能让大多数长辈喜笑颜开,再不济也不会有什么差脸色。
她们还是小女孩那会儿,银丹也总是怕她被排挤了还不自知,有机会就念叨,千方百计往自己脑子里灌些为人处事的法子。
杨飞歌现在想起都觉得那段时间的银丹和祝长生要更为相像。
和大多数很会与人打交道的孩子有些不同的是,银丹的技巧基本都是自己实践得来的。
没有爹娘,祝丘也不会有心思对着一味“活药材”教什么与人打交道的办法,而祝长生自己也更别提与人交际了——他压根不怎么出门。
思及至此,杨飞歌用毕生所学补上了句必要的“场面话”。
“多谢你了,方大哥。”
方寻真有些意外地摇头,看着她的眼神中莫名多出了点诡异的,“孩子自己成长了”的欣慰感,像极了成鸟看幼鸟扑腾翅膀。
他肩膀上还挂着要用的那条长穗子的彩缎,像个绣坊的年轻帮工,反倒提起了其他话题:“银丹姑娘之前的生辰应该也是杨姑娘你操办的吧?这么熟悉利索地一手包办了,这里的小姑娘们真是了不起啊。”
杨飞歌完全不擅长说场面话,还沉浸在客套后浑身不得劲的感觉里,便没想再开口,只是点头承认了。
方寻真真的比她想象中更会观察,是个直觉很敏锐的人。
经过这段时间的“师徒”相处,方寻真多少也了解了杨飞歌不太爱说话的风格,于是暖场一样自顾自说了下去:“你和银丹姑娘关系真是好,不过感觉杨姑娘你和长生兄弟……倒没有特别熟稔呢,我还以为你们三个是一起长大的。”
一句随意搭腔的话却不知怎的打开了“寡言淡漠”杨姑娘的话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