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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麻保长(2)(1 / 1)

 第50章 麻保长(2) “别管官大官小!辣椒小辣人心,秤砣小压千斤。是个官就得理事,理事就得有事,谁也不能把地墒沟蹚得一溜直线不踩一棵苗。事到头上了连个章程都没有,到时候你说你的,他干他的,狗拉稍子猫驾辕!咋干?老天爷也没法干!”说完,三麻子把身子转过去接着搓绳,给他达达一个后脊梁。

“行、行、行!你有本事!前知八百年后知八百年的刘伯温也没有你的能耐大!”人物头“嚯”地站起身,“我哪辈子没干好事咋有你这个犟种冤孽蛋!”双手一背,气哼哼地转身走了出去。

人物头本来就是个暴脾气,被儿子的三个条件气得“呼哧呼哧”直喷粗气。气是气,他还是把儿子的三个条件原原本本地转给了各房的房头儿。最后人物头说:“别让他干了,他也不是那块料,三斤鸭子二斤嘴的。还啥没啥来,就给大家提条件。大家再商量商量还是换个人吧。”大家一听,喊了一声“好!就是这小子了。”老保长董瑞宾笑笑对人物头说:“你还别说,恁家玉岭还真有个当官的架势,还没到任就约法三章,跟当年汉高祖刘邦入咸阳一样。”说完这句话,董瑞宾叹了一口气:“这年月,可惜了玉岭这孩子。”

人心齐,泰山移。董家人一喝号,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的外来户保长下了台,这时候他才知道婆婆也是娘了。下了台的保长腰又弯得和原来一样了,尿罐子镶了金边,嘴又甜了,见了人叔长、大爷短地喊着。可董寨人看透了他,待答不理的,心中暗骂:“这个喂不熟的狼羔子!”

三麻子上学时连班长也没当过,但没吃过猪肉还是见过猪走的。再加肚子里毕竟读了几本书,有点墨水,一当就和别人当得不一样。杨楼铁路上岗楼子里的日本人在杨楼集见了他就翘大拇指,连说:“哟西,董桑!大大的良民!皇军大大的朋友!”国民党的游击队、共产党的黄河抗日游击大队都说他是“白皮红瓤”,是“白脸忠臣”。国民党的游击队说他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共产党的黄河抗日游击大队说他“没丢掉中国人的良心”。周围各庄各村的都说他“到底是在徐州府的学堂念过书的,这小子比他达达的能耐还大”。庄里人也说族里各房的老头儿们到底多吃了几碗干饭,“没看走眼”。

三麻子当保长有自己的当法。在徐州上中学时,他就偷偷读过进步书籍,也和个别思想进步的老师有过接触,背地里也跟要好的同学议论过时政,对日本这个国家及日本人多多少少有些了解,对自己国家目前的现状也有所认识。他知道,对这样一群豺狼成性的两脚兽,短时间内是打又打不跑,吃又吃不掉,只能明里糊弄他,背地里毁糊他。为了全庄的老少爷们不吃眼前亏,得应付他,只要是不卖良心不卖国,捏着鼻儿也得想着法子说好话,实真糊弄不过就抚皮蹭痒地办一件两件无关大局的小事儿。这样做既算不上对列祖列宗大逆不道,也说不上对不起家乡对不起国家。对游击队,无论国民党的,还是共产党的,都要大力支持他们。他们衣着简单、武器简陋,却挺直腰杆站出来抗击装备精良的小鬼子,他们才是有血性的中国人。对他们,那得丁是丁卯是卯,一点儿也不能含糊,就是自己再难也得想着法子帮他们。

自己该干啥,三麻子自己很清楚。

深秋的一天夜里,细雨淅淅沥沥地下个不停,正在发疟子、浑身忽冷忽热的三麻子喝了碗媳妇用砂锅熬好粗草纸滗过的、又苦又涩的汤药早早上了床。半夜时,在床上的三麻子迷迷糊糊躺听见有人敲门,三麻子问了几声是谁,没听见有人答应。三麻子以为自己睡癔症了,仔细一听敲门声还是断断续续的。浑身上下骨松皮软的三麻子咬着牙披衣下床拉开了门插子,一股扑面而来的雨点儿裹着寒气潲了进来,让他打了个哆嗦。黑暗中一个比秃子大不了多少的孩子站在他面前,衣服都湿透了,上下牙“嗒嗒嗒”地响着对三麻子说:“叔,俺是黄河大队的,想过铁路去送信。不知咋弄的,不知是碰到了鬼打墙,还是遇到了鬼领路,俺走了半夜还是在这一片转。刚才还一下子摸到了北边水有腰窝深的芦苇棵里。叔,俺队长说,你常帮俺们,你是一个好人。叔,你能不能送我过铁路?”那孩子的眼泪都要急下来了。三麻子看着湿淋淋的小队员,想到了天天见面的秃子,眼眶里有些潮湿。他咬着牙转身走到里间给媳妇说了一声,拿了两件蓑衣一盘绳,又从挂在墙上的馍篮子里摸了两个窝窝头走了出来,把蓑衣给小队员披上后说了声:“走!”

出庄子往南走几里路就是上下十余米高陡峭的高陡。东南西北走向的高陡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不知啥时候形成的漫坡形上下高陡的路口,路口上下的庄子也都是诸如黑风口、马路口之类的名字。这样的路口就是在深秋的雨夜也不敢说没有短路(短路:拦路抢劫。)的,或者鬼子、伪军布的暗岗。三麻子带着小队员一步三滑地撇开路口,黑灯瞎火中凭感觉走到一处可以下高陡地方。三麻子摸黑把绳拴在高陡沿的一棵大树上用力拽了拽,给小队员指明炮楼的灯火处就是铁路,千叮咛万嘱咐后从怀里掏出两个窝窝头掖进他的怀里,拿绳子在小队员的腰里系了个活,慢慢地把他缒了下去……

对于伪军,三麻子是深恶痛绝的,这些吃人粮食不屙人屎的东西认了个洋爹就扛上了洋枪,帮着小鬼子欺负自己人。俗话说,狗仗人势。可日本鬼子连狗都不如,伪军的人品还能好到哪儿去?因而三麻子从来不跟他们照面,看见他们就绕着走。有时候走顶头实在磨不开了,也只是点点头,走过后还要转身狠狠的“呸、呸”连声地往地上吐几口唾沫。

三麻子不光不跟伪军合作,偶尔也要捉弄他们一下。

一天三麻子到杨楼去赶集,虽然是农闲季节,集面上的人也不多。三麻子挑着筐晃晃悠悠在一个拐角处看到几个伪军背着枪蹲的站的围在一起叽叽歪歪。三麻子走近一看,地上一个篮子把缠绕着破绳的破烂篮子里有两只又大又红的公鸡,红冠翠羽,非常鲜亮。卖鸡的是一个快六十岁的老头儿,戴一顶破帽子,瘦骨嶙峋的。伪军们嘻嘻哈哈装模作样地讨价还价,说着说着,提着篮子就要走。老头儿粗糙的两手紧紧抱住破篮子,说:“这鸡卖了是要给家里人抓药的,几位爷还是行行好放过我吧!”老头儿一边苦苦哀求,一边死抱住篮子身子往后坠。伪军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抡起枪托就要打。

三麻子大喊一声:“太君!”几个伪军一听,慌忙松开攥篮子把的手,立正站直,双手中指贴着裤缝动也不敢动。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扭头一看,是麻保长,再往打圈瞅瞅,根本没有“太君”的影子。就在这工夫,卖鸡的老头儿端起篮子跑进了一条小巷子。

几个伪军一看被麻保长给哄了,就松松垮垮骂骂唧唧地围了上来:“谁的裤腰带没系好把你露出来了!嘢呵!董大保长啊,你他娘的吃屁撑的还是咋的?瞎咋呼啥?”三麻子笑嘻嘻地说:“哟!几位大哥,我刚才想说‘太君想吃鸡了吗?让几位大哥来买?’”一个白眼仁多黑眼仁少的伪军把帽子往后一推挂在后脑勺上,找不准目标似的斜愣着斗鸡眼,满嘴黄牙一张一合地口不择言:“太君想吃鸡?吃他娘个蛋!是老子想吃!你他娘的别揣着明白装糊涂!操啥操?!”三麻子一听又“哟”了一声:“这位大哥你咋骂太君?”挑起筐快步向炮楼走去,边走边大声喊:“太君!太君!”几个伪军一看,“唰”地出了身白毛汗,忙上前拦住他:“董保长、董保长,说漏嘴了、说漏嘴了。”边说边往三麻子口袋里塞一包也不知从哪个小摊上顺来的烟,然后一溜烟钻进了一条小巷子,跑了。

旁边赶集的人哈哈大笑,向三麻子直伸大拇指,说:“麻保长,还是你行。”三麻子笑了:“狼怕托、狗怕摸,二狗子就怕洋人爹。你看,冒不腾地一提他洋人爹,都吓得不知道自己姓啥了。”说说笑笑中将伪军塞来的烟撕开散了出去。

三麻子老是不拿伪军当盘子菜,且时不时还要有意无意地玩儿他们一下,这让伪军队长很恼火。可鬼子偏偏又相信麻保长,在他们的眼里,麻保长就是个模范保长,董寨就是个模范村。伪军不敢明目张胆地跟麻保长过不去,也想背地里找茬狠狠地摆治(摆治:管教,管束,惩罚。)一下他,出出心中的一口恶气。可麻保长比泥鳅还滑,很难抓住他的什么把儿。

在一个大蜀黍、小蜀黍都过人深了的半晌午,三个歪戴着帽子、半敞着怀,斜背着枪、嘴角叼着烟卷的壮实伪军哼着:“王二姐在绣楼,空守了二八秋,思量起昨晚儿那个梦,好不叫人羞……哎呀喂……好不叫人羞那个依个喂……”顺着南北路来到董寨找麻保长要枪款。三个伪军嘴里不干不净地立逼着麻保长挨家挨户收缴,满嘴唾沫星子喷人脸,说是带不走枪款就把人带走。

三麻子看看这三个家伙的腰身,觉得来者不善,就一脸笑意地把他们请到村公所,一边敬烟献茶安排酒菜,一边派人挨家催款,只说:“马展(马展:一会儿,马上。)就好、马展就好!”。稳住了三个家伙之后,三麻子借个空走了出来。三麻子左顾右盼之际,看到秃子正在水坑边“欻欻”地磨割草的铲子,就大声咳嗽了一下。秃子一回头,他抬手把秃子招到跟前,跟他耳语几句,把一张卷好的纸条往秃子手里一擩。秃子铲子也不磨了,背起草箕子朝黄河滩跑去。

酒来了,菜来了。村公所里三麻子在八仙桌下首陪着,一边很客气地给三个伪军布菜,一边把坛子里的酒“哗哗”地往三个人的碗里倒。正当三麻子陪着三个伪军推杯换盏把他们灌得嘴歪眼斜时,秃子在门口扒着门框喊:“保长,俺家的羊丢了,你能不能帮俺找找?”三麻子对三个伪军笑笑说:“恁看看?恁看看?这保长当的!鸡毛蒜皮的事都能找到你!三位大哥慢用,我去去就来。”三个人语不成调地摆摆手,三麻子走了出去。三个家伙眼都喝直了,嘴里说话打着摽:“一个螃蟹八只脚,两只眼睛那么大的壳,两个夹子尖又尖,走起路来撵也撵不着。喝、喝!”帽子扔到了一边,袖子卷到胳膊肘,两只手比比画画的,站在奈何桥上唱着莲花落。

三个伪军酒足饭饱,装好枪款,勾肩搭背醉蟹般地出了庄西头往南去。他们刚一出庄,三麻子向远处的秃子摆摆手,秃子转身钻进一条巷口向南跑去。三个伪军歪歪斜斜走到村南不远处,就听到一片菜地旁边过人高的大蜀黍棵里黍叶子“哗哗哗”地一阵响。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七八个棒小伙手持刀枪跳了出来。三个里面的小头目脑子一激灵,刚要下意识地去摸枪,被一矮壮汉子一鬼头刀削掉了半个脑袋,另外两个伪军吓得软瘫在地,腚底下湿了一片,转眼间被捆了个结结实实。游击队员将枪款交给秃子,把掉了半个脑袋的尸体塞到路旁菜地里的一眼井里,扛着三杆长枪,斜挂着子弹带,扯着拽着两个吓尿了的伪军过黄河故道向北而去。

三个手下三杆枪的失踪让伪军队长大动肝火,这三麻子不是泥鳅是鮥鮥燕儿,不光滑还扎人!派了一个小队车马炮齐地向董寨扑了过来。一群人风风火火地刚到庄头,看到路边有一个麻脸汉子正支着一张软床子用铁锨抓钩子捯粪,便以为是麻保长,二话不说,上前摁倒就捆。

那麻脸汉子叫董大山,想把粪捯碎了给庄稼施上,哪想伪军不问青红皂白,上前就把自己给绑了,身上还挨了几家伙。董大山看上去五大三粗的,其实却是个胎货,经不住伪军连诈带吓唬,身子缩作一团苦苦向伪军磕头求情,并带着伪军去麻保长家去抓真麻子保长。

三麻子在游击队员北撤之后,就把家里略作安排,带一些窝窝头咸菜躲进故道的苇子棵里。伪军没抓住麻保长,恼羞成怒,把麻保长家的锅碗瓢盆砸了个稀烂,就差点一把火了,临走时还把一头短角大老犍拽着鼻桊给拉走了。

在黄河故道里躲了两天的三麻子回到家后是七窍生烟。他不恼伪军,因为他知道伪军是些什么样的东西,他恼的是族人董大山是个不撑劲的下软皮蛋的货。在祠堂里,他把各房族人请来,着人把董大山叫来,当着众人的面说:“大山,咱门前门家后那么些年,我还真没想到你还是个蹲着尿尿的货!这才啥啥?不就是捆了你一绳子,打了你几枪托子吗?要是他们给你来个三堂五审的拿刺刀攮你,你还不领着他们把咱董家祖坟给掘喽?把咱老董家的牌位给卖喽?”那董大山满面羞惭,脸红得赛过写春联的纸,头低得能钻到裤裆里,像一头吃了昧心子食的猪一样,屁也不敢放一个。

“庄西南五叔菜地南头的那眼井塞过二狗子,就算是捞出来埋了,那井也是不能再用了,得填上。”三麻子说,“为了警示别人,罚恁这房人出钱重新给五叔打眼新井。”并当场宣布:“今后咱董家不管是哪一房再干不能见天的事儿,再出坏事儿的人,帮日本人和二狗子干葬良心的事儿,都得全房重罚,绝不宽容!”

抗战胜利的前两年,董寨西南的那片菜地里,便由董大山那一房出资打了一眼新井,井水甘甜清冽,人称麻井。直至四十年后黄河故道兴起了手压井,麻井才慢慢被人弃用。那块菜地自从称那眼井为麻井时,就被称为麻井地,沿用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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