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站起身拱手道:「陛下,此策虽妙,但臣有一忧。沿海官吏与地方豪绅,盘根错节,互为表里,早已是铁板一块。臣的督查司虽有陛下信重,但人手终究有限,耳目亦有穷尽。
若只是自上而下地查,怕是难免挂一漏万。这陆地上的一张网,想要织得密不透风,需得……让这张网自己长出无数的眼睛和爪牙来!」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实在。
督查司再厉害,也是京官,空降地方,强龙难压地头蛇。
别人用一张无形的关系网,就能让你有力无处使。
「说得好!」朱由检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赞许地笑了起来,那笑容里却带着森然的冷意,「所以朕要给你的,不止是一柄斩断藤蔓的利器,更是一把能让铁板从内里锈烂的毒药!」
左良玉猛然抬头,眼中精光一闪。
「朕,授你三策,以为你手中之利器!」
「凡遇地方官员,胆敢明里暗里阻挠执法者,你可不必经三法司会审,先行革去其职,上枷锁拿,押送进京,交由朕亲自发落!」
「若遇地方卫所,不听号令,甚至武装抗命者……你可持朕的信物,节制附近所有兵马,先平叛,再报备!朕的江山不养两面三刀的废物!」
此言一出,左良玉浑身剧震!
朱由检的目光变得愈发深邃,「朕要你撒向那些走私豪绅,绿林水匪之中的……离心散!」
「你可昭告天下,并以督查司之名立下军令状——凡有人检举走私铜钱丶违禁货物之实情,一经查实,所有缴获之货物银钱,检举之人,可得其四成!」
「若是担心报复,督查司可立即启动『安户之策』,将其全家迁籍异地,隐姓埋名,另赐田产铺面,保其一生衣食无忧!」
皇帝的声音平静,但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让左良玉感到震撼!
朱由检看着他震惊的表情,冷笑道:「左良玉,你想想看。当兄弟不再信兄弟,夥计处处防着东家,枕边人都在盘算着那四成的泼天富贵时……他们那块所谓的铁板,还撑得住吗?不必你的人去撬,它自己就从内里锈烂,崩碎了!这才是朕要你织的,真正天罗地网!」
左良玉只觉口乾舌燥。
朱由检的语气终于缓和下来,如同最老练的驭手,懂得在挥鞭之后适时地给予一颗甜枣,「朕会从此次查抄的家产中拨出一成,在你督查司名下另设一笔『海疆廉政养廉银』。
凡在此事中有功的官员,不论品级,皆由你提名,吏部考核。功大者,加倍赏赐,破格提拔!让天下官吏都看清楚,跟着朝廷走,一心为公,才有真正的荣华富贵!阳奉阴违,与国贼为伍,死路一条!」
左良玉心中最后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
有雷霆手段破一切阻碍,有攻心之计瓦解敌人内部,更有利禄之饵分化敌我。
这,才是真正能办成事的大方略!
「臣…心中再无迟疑!」左良玉再次深深一揖,「陛下放心,陆上这张网,臣便是拼了这条性命,也必给您织得天衣无缝!」
朱由检点了点头,目光转向了从始至终都屏息聆听的范景文。
「范景文。」
「臣在。」
「你的宝钞总行是此役的钱袋子,也是后方的稳定器!」皇帝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却带着运筹帷幄的沉稳,「朕,交给你三件事。」
范景文精神一振,肃容躬身。
「配合皇家总商社,给朕拟一份通告,用最明确的言辞告知所有来我大明贸易的外商——自即日起,我朝官方及皇商交易,只收白银!」
「新海军与督查司所查抄的一切银两,以及后续海贸所得之白银,皆由你宝钞总行接收。给朕仔细检验成色,熔铸成标准银锭,入库封存。」
「最后!」皇帝的语气加重了几分,「待禁令生效,国内铜钱不再外流之后,你立即动用总行储备金,在朕此前下令于各大驿站设立的官营钱庄,给朕挂出牌子——以官方牌价,无限量兑换白银给百姓!
一两银,换一千文铜钱,童叟无欺!
朕要用官家的信誉,给朕把那些趁着钱荒吸食民血的民间钱庄,一家一家,全部挤垮丶挤死!」
范景文听得热血沸腾!
「臣……」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臣……领旨!」
范景文又补充道:「陛下,关于铸币,臣还有一想。工部那边,若能以陛下拨付之白银,研究试铸我大明自己的标准银币,上镌『崇祯元宝』字样,明确成丶重量,再以律法推行天下。长此以往或可从根本上取代市面上成色不一的散银,使我朝币制,再上层楼!」
「哦?」朱由检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笑了起来,「你与朕想到一处去了。不错,工部那边,朕已下令,让他们着手此事。这是后话,但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范景文大喜过望,他没想到自己刚刚萌生的想法,竟早已在陛下的筹谋之中。
君臣二人,于这经济大策上,竟有如此默契!
至此,皇帝的授课终于告一段落。
一个小太监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他手中捧着两份刚刚用上好朱砂墨誊抄完毕的文书,分别交到了范景文和左良玉的手中。
薄薄的几页纸,此刻在二人手中,却显得无比沉重。
这上面写的不是字,是雷霆,是烈火!
范景文看着纸上那一条条清晰的方略,浑浊的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左良玉则紧紧攥着手中的纸卷,那薄薄的纸,在他手中仿佛化作了一柄烧得通红的烙铁,烫得他手心发热,也烫得他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