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查贪腐,查失职,查结党,总觉得像是在修修补补,挖掉一块烂肉旁边又长出一块新的,治标不治本。
可今日,皇帝陛下亲自将「私运铜钱」这桩罪定义为「盗取国脉」!
这四个字何其之重!
这等于给了他一个明确无比至高无上的执法方向!
这等于将一桩天字第一号的大案亲手交到了他的手上!
他那微驼的背脊在这一刻下意识地挺得笔直,整个人如同一柄即将出鞘的利剑,散发出凛冽的寒气。
朱由检将二人的神情尽收眼底,心中了然。
他继续着他的「授课」,开始布置这雷霆之法的第一步。
「第一步朕称之为『雷霆执行期』。」
「为时六个月。」
「此期间,要务只有一件」朱由检的目光扫向二人,「颁布《禁铜出海令》,以国法为刀!」
说罢,他缓缓口述:
「朕会亲下诏书。但诏书上的措辞,要委婉。」
此言一出,连杀气腾腾的左良玉都愣了一下。
「不能直斥其『资敌通倭』。」朱由检解释道,「那等于是在天下人面前直接将倭国推到了我大明的对立面,撕破了脸皮。朕后续还要跟他们做一段时间的生意,还要用我大明的货物换他们的白银。生意,还是要做的。」
范景文闻言,心中那股急躁的怒火稍稍平复,理智重新占了上风。
他立刻起身,长揖及地,恭声道:「陛下深谋远虑,臣佩服!臣身为宝钞总行行长,方才正忧心此事。若倭国因觉受辱,恼羞成怒之下悍然中断与我朝的所有贸易,那我行欲吸纳其白银以充盈国库的计划便成了无源之水,无根之木。后续所有安定钱法的调控,都将无从谈起。」
他已然明白皇帝的最终目的,是要白银。
禁铜钱,是为了止损;收白银,才是为了增益。
若因前者而断了后者,那便是捡了芝麻,丢了大瓜。
「说得好。」朱由检赞许地看了他一眼,「你能想到这一层,朕心甚慰。所以,诏书上,朕只说:『钱乃国之血脉,滥出则民生凋敝。为整饬币制,安定民生,朝廷体察民情,顺应天心,即日起,严禁大明铜钱出海。此乃我大明内部财税之政,与外邦商贸无涉。』
一番话说得堂皇正大,滴水不漏。
范景文心中一凛,这番辞令看似温和,实则暗藏机锋,将所有道义都牢牢攥在了自己手中。
然而,皇帝的话锋,在下一刻陡然一转!
他那温和解释的目光倏然投向了左良玉,变得如寒冬里的冰棱,森然,锐利。
「但是!」
「对内,朕给你督查司和新海军的密令,就没那麽多温情脉脉的说辞了凡查获私运铜钱出海者,即为国贼,按律当斩!」
他再次看向范景文,嘴角泛起冷笑。
「这,便叫外示以礼,内藏以锋。在外,我们好安安稳稳地赚钱;关起门来,朕要让那些吃里扒外的国贼无处可逃,无处可藏!」
范景文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只听皇帝的声音愈发冷酷。
「着令刑部丶大理寺,七日之内,增补《大明律》相关条例!」
「私运铜钱出海,主犯,凌迟处死,家产抄没!」
「从犯,斩立决!船只丶货物,一律没官!」
「沿海州府县,凡辖内有失察之官,一经查实,主官连坐,连降三级,发往边疆效力!」
「此令,由新海军与左良玉你的督查司,联合执行!朕授你部,对涉案地方官,有先斩后奏之权!」
左良玉那颗早已被官场磨砺得波澜不惊的心,在这一刻剧烈地跳动起来,他只觉得一股压抑了太久的澎湃杀气,终于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他终于得到了一把,由天子亲授的足以斩断一切魑魅魍魉丶一切盘根错节的阻碍的……利剑!
「臣,领旨!」
左良玉的声音嘶哑,却充满了决绝。
「必不负陛下所托!」
朱由检看着他,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即开始布置更详细的任务,权责到人,分工协作。
「左良玉。」
「臣在!」
「你的督查司要与兵部协同,重点是陆地。」朱由检走到那副巨大的舆图前,手指在东南沿海那曲折的海岸线上重重划过,「给朕把沿海所有可能出货的港口丶私澳丶甚至是偏僻的滩涂,都给朕盯死了!告诉郑芝龙,他的新海军负责在海上拦截;而你负责在岸上抓捕。海陆联动,给朕织一张连水都泼不进的天罗地网!」
左良玉沉思片刻,他不是只知领命的莽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