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眸的注视,如同淬毒的冰锥,深深楔入西崖的骨髓,将时间都冻结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中。影寒的身影,不再是磐石,而是一座濒临喷发的冰山,终日矗立在鹰嘴岩的绝巅。深灰色的斗篷在日益凛冽、如同刀锋割面的山风中狂舞,兜帽下的目光比万载玄冰更冷,死死锁住铁脊峰方向那翻涌不息、仿佛永不餍足的血色浓雾。每一次呼吸,都带起浓重的白霜,在她身前缭绕不散,如同为逝去的温暖招魂。
齐思瞒的脊背仿佛一夜之间佝偻了许多。他沉默地加固着破屋,用浸透桐油、散发着刺鼻气味的硬木和带着棱角的粗粝山石,垒砌起一道矮矮的、象征意义大于实际防御的围墙。
在屋前屋后,他埋下了淬着剧毒、能撕裂猛兽腿骨的铁蒺藜,布下了触发后能射出密集毒箭的机括陷阱。他将自己珍藏多年、几乎视为性命的几张泛黄符箓——一张闪烁着微弱金光的“金刚护身符”,一张刻画着扭曲雷纹的“掌心雷符”,还有一张气息最为晦涩、仿佛能引动地脉之力的“厚土陷阵符”——郑重其事地塞进陆祤怀里,又将自己那柄跟随他半生、饮血无数的淬毒短匕,用破布仔细缠好,别在陆祤腰间。做完这一切,他只是用力拍了拍陆祤完好的左肩,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是化不开的凝重和如同赴死般的决绝。
被这种级别的掠食者盯上,绝对不是什么好事情。
陆祤的右臂依旧软软垂着,臂骨粉碎的剧痛被一种更深的麻木替代。左臂的乌黑虽在影寒不惜耗费本源冰寒之力强行压制下褪去大半,却留下了纵横交错、如同蜈蚣般狰狞的紫黑色疤痕,麻痹感如同跗骨之蛆,时刻提醒着他那场炼狱般的遭遇。
他沉默地练习着左手控冰,指尖萦绕的寒气不再追求凌厉的杀伤,而是力求稳定、精准。他尝试凝聚出更小的冰鸟,让它们在空中划过更灵动的轨迹;尝试构筑更薄、却更坚韧的冰盾;甚至尝试冻结空气中的水分,形成一小片朦胧的雾气。
每一次成功的尝试,都伴随着巨大的精神力消耗和额角渗出的冷汗。他的眼神里,属于少年的最后一丝跳脱彻底熄灭,沉淀下一种与年龄格格不入的、如同历经沧桑般的坚毅和沉重。他望向山下赵家沟的方向,那里炊烟依旧,鸡犬相闻,却如同一幅脆弱的画卷,随时会被那翻涌的血雾彻底撕碎。
赵家沟,这数百人的山坳村落,此刻正沉浸在深秋收获后短暂的、带着泥土芬芳的喜悦和对凛冬将至的朴素忧虑中。男人们将晒干的苞谷装入粗陶大瓮,女人们缝补着过冬的棉衣,孩子们在村口的晒场上追逐打闹,笑声清脆。
他们世代在此,习惯了山林的慷慨与暴戾,习惯了猎户带回的猎物和偶尔传来的野兽伤人的噩耗。他们知道西崖住着“怪人”,带着敬畏和疏远。然而,对于那高悬于铁脊峰顶、如同达摩克利斯之剑般的血色浓雾,对于那即将降临的、远超他们想象极限的灭顶之灾,他们懵然无知,依旧在命运的刀锋下,安然酣睡。
血眸的报复,选择了最恶毒、最精准、最能彻底碾碎影寒心理防线的时机与方式——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与希望初萌的交界处,给予赵家沟最彻底的绝望。
那是一个霜华浓重如雪、寒气刺骨的黎明。天地间弥漫着惨白的、粘稠得如同巨大裹尸布的浓雾,将沉睡的村落紧紧包裹。连平日里最警觉的看家犬,也蜷缩在窝里,不安地低呜着,却不敢吠叫。
突然!
铁脊峰方向,那翻涌不息的血色浓雾如同压抑了亿万年的血海,轰然决堤!不再是飘散的雾气,而是粘稠、沉重、散发着浓郁到令人作呕的铁锈腥甜气息的血色洪流!它带着毁灭一切的意志,如同溃堤的熔岩,汹涌澎湃地倾泻而下!血雾洪流所过之处,山林的翠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焦黑、碳化!碗口粗的树木如同被无形巨手抽干了所有生机,瞬间发出“咔嚓咔嚓”的爆响,化作漆黑的枯枝,在血雾中寸寸断裂、化为齑粉!清澈流淌的溪水染上污浊的暗红,如同脓血般冒着粘稠的气泡,散发出腐烂内脏的恶臭!
血雾无声无息,却带着贪婪的吞噬意志,漫过最后一道山脊,如同饕餮巨兽张开的无形血盆大口,将整个赵家沟一口吞下!
“啊——!我的脸!我的脸!”
“娘!娘!好痛啊!救我!”
“天杀的!这是什么鬼东西?!”
“孩子!快跑!跑啊——!”
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绝望到撕裂灵魂的哭嚎、疯狂的咒骂和濒死的哀鸣,瞬间如同亿万根钢针,狠狠刺破了黎明死寂的帷幕!血雾如同拥有生命的活物,无孔不入!它们钻进茅草屋的缝隙,渗透进土坯墙的孔洞,弥漫在狭窄的街巷!
普通的村民吸入一丝血雾,瞬间如同被投入了沸腾的强酸池!皮肤鼓起巨大的水泡,然后“噗嗤”一声破裂,露出下面鲜红的肌肉和白色的筋膜!肌肉在血雾的侵蚀下迅速溶解、消融,如同蜡油般滴落,露出森森白骨!剧烈的痛苦让他们在地上疯狂翻滚、抓挠,发出非人的嚎叫,几个呼吸间便化为一滩冒着气泡的脓血,彻底融入那翻腾的、粘稠的死亡之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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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壮些的猎户,目眦尽裂,挥舞着沉重的柴刀、锋利的猎叉,怒吼着劈砍向那无形的血雾!然而,柴刀劈过,如同砍中流水,毫无着力之处!猎叉刺出,只带起几缕微弱的涟漪!反而,那血雾如同被激怒的毒蛇,缠绕而上!猎户强壮的手臂接触到血雾的瞬间,皮肉如同遇到滚烫烙铁的积雪,迅速消融!露出惨白的臂骨!剧痛让他们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嚎,拼命甩动,却只是加速了血肉的溶解!几个呼吸间,原地只剩下几具包裹着残破衣物的、姿态扭曲的森森白骨,空洞的眼眶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恐惧与痛苦!
这是清洗!是灭绝!是掠食者之王对胆敢在它眼中庇护“亵渎者”的蝼蚁村落,最彻底、最残酷的抹杀!不留一丝痕迹!不留一点生机!
影寒站在鹰嘴岩的绝巅,冰冷的瞳孔如同最精密的透镜,将山下炼狱般的景象一丝不落地尽收眼底。深灰色的斗篷在翻涌的血雾边缘剧烈鼓荡,猎猎作响,仿佛在与那死亡的气息对抗。
兜帽下,那张如同万年玄冰雕琢而成的绝美面容,没有丝毫表情的波动。然而,她紧握着古剑剑柄、覆盖着冰冷臂铠的右手,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深深陷入金属臂铠的凹槽之中,发出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咯吱”声,仿佛要将坚硬的金属捏碎!
她能无比清晰地“感知”到,山下那数百个鲜活的生命,在瞬间被剥夺、被溶解、被吞噬时爆发出的、如同海啸般汹涌澎湃的灵魂哀嚎!那绝望、痛苦、不甘、对生的无尽眷恋、对死的无边恐惧…种种强烈到极致的负面意念,如同亿万根烧红的、淬了灵魂剧毒的钢针,狠狠地、持续不断地扎进她的意识核心!
她“看”到了一个年轻的母亲,在血雾如同毒蛇般破开木门的瞬间,用自己单薄的身体死死护住怀中襁褓里的婴儿。血雾缠绕上她的身体,她的皮肤迅速溃烂消融,露出白骨,她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只是用最后残存意识,将婴儿向墙角推去…然而,婴儿的啼哭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汹涌而入的血雾彻底吞噬,只留下一缕微弱的灵魂波动,如同风中残烛般熄灭。
她“看”到了一个壮硕如熊的猎户,是村里有名的好手。他怒吼着,将手中沉重的柴刀如同标枪般掷向翻涌的血雾中心,柴刀没入血雾,如同泥牛入海。下一刻,血雾如同巨浪般将他吞没。他挣扎着,只露出半截肌肉虬结的手臂,那手臂在空中徒劳地挥舞了几下,最终无力地跌落尘埃,被后续的血浪彻底淹没,只留下那柄柴刀跌落在地的轻微声响。
她“看”到了平日里在村口晒场上嬉笑追逐的孩童们。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手里还捏着一个粗糙的泥娃娃,在血雾中茫然地奔跑哭喊着“阿娘”。血雾追上她,小小的身体如同精美的瓷器般,从脚部开始迅速“融化”,皮肉化作脓血滴落,露出纤细的脚骨…她的哭喊声戛然而止,小小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般扑倒在地,瞬间被血浪覆盖,只留下那个孤零零的、被脓血浸透的泥娃娃…
一幕幕人间炼狱,如同最残酷的默片,在她冰冷无波的瞳孔中飞速闪过、定格、烙印!
愤怒?不,那是冰层下被强行压抑的岩浆!
悲悯?不,那是早已被命运冰封的奢侈品!
她只是死死地盯着,看着那片曾经在晨光暮霭中升起袅袅炊烟、回荡着鸡鸣犬吠、充满了粗糙却真实生命力的土地,在粘稠的、翻滚的血雾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腐蚀、被溶解、被彻底地抹平!数百条活生生的性命,如同被投入沸水中的蚁群,连挣扎的资格都没有,便在无声的恐怖中化为乌有。
陆祤和齐思瞒也冲到了崖边,当他们看清山下那灭世般的景象时,两人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金纸,失去了所有血色。陆祤死死咬住下唇,鲜血从齿缝中渗出,顺着下巴滴落,他却浑然不觉。身体因极致的愤怒和深入骨髓的无力感而剧烈颤抖,左手紧握成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齐思瞒双目赤红,如同要滴出血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握着猎刀的手背上青筋如同虬龙般暴起,喉咙里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濒死孤狼般的、充满了无尽绝望和滔天恨意的低吼!他猛地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岩石上,拳峰瞬间血肉模糊!
影寒没有想过去救这些人,或许是不想,也或许是自己和他们并没有交集,甚至这些村民在背后一直在议论自己是个不详的征兆的原因。
血雾的肆虐并未持续太久。当整个赵家沟几乎被彻底夷为平地,只剩下断壁残垣、遍地污浊粘稠的血泊和袅袅升腾的腐蚀青烟时,翻腾的血雾如同收到指令的军队,开始缓缓向村中心收缩、凝聚。
在村中心那片原本是晒谷场、此刻却如同被巨兽蹂躏过的焦黑空地上,血雾凝聚成一个巨大无比、缓缓旋转的暗红色漩涡。漩涡的中心,气压低得令人窒息,血光粘稠如同血浆。而在漩涡的最中心,一点微弱却坚韧的土黄色光芒,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孤灯,顽强地摇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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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光芒来自一个佝偻的身影——赵家沟年纪最长、德高望重的老木匠,赵老栓!他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旧褂子,此刻已被血雾腐蚀得破烂不堪,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灼烧般的红斑和水泡。
但他枯瘦如柴的双手,却死死地按在焦黑滚烫的地面上,手背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呈现出不自然的白色!一层微弱却极其坚韧的、散发着土黄色光芒的能量护罩,如同一个倒扣的、布满裂痕的破碗,将他和他身后一个小小的身影笼罩在内!护罩的光芒在周围狂暴血雾的撕扯、腐蚀下剧烈地明灭闪烁,发出“滋滋滋”如同冷水滴入滚油般的刺耳声响,显然支撑得极其艰难,随时可能崩溃!
赵老栓的异能极其低微,不过是年轻时在山中伐木,偶然被一块蕴含微弱地脉之力的奇异土石激发,获得了操控些许土石、凝聚微弱护盾的能力,聊胜于无,平日里最多用来修补修补房基、固定下家具。
此刻,他榨干了体内最后一丝潜能,甚至燃烧着所剩无几的生命本源!浑浊的老眼布满蛛网般的血丝,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死死地盯着护罩外翻涌咆哮的血雾,以及护罩内…一个蜷缩在他身后、吓得浑身筛糠般剧烈颤抖、小脸煞白、沾满了泥污和泪痕、大约只有五六岁的女童——他的小孙女,赵小草!
这俩人现在是赵家沟唯一的幸存者!血雾降临的瞬间,赵老栓凭借对地气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感应和求生的本能,在房屋被血雾腐蚀坍塌的轰鸣声中,连滚爬地冲出屋子,正好看到在村口老槐树下玩泥巴的小草!他爆发出这辈子从未有过的速度,一把将吓傻的小草拉进怀里,撞开了自家地窖那沉重的木盖,滚了进去!
靠着那点微末的土系异能,勉强撑起护罩,隔绝了渗透下来的血雾!当地窖顶棚在血雾的持续腐蚀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即将彻底坍塌时,他用尽最后力气撞开地窖口,拉着小草冲了出来,却绝望地发现,整个村子已化为血海,他们陷入了血雾漩涡的中心!无处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