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以后,津门的一处码头上。
通往码头的泥泞路上,被人为的清理出一条宽五六米稍微整齐的路面来,只做了简单的清理,从镇上一直蜿蜒延伸到了海口,绵延十几公里,整个道路,前后堆满各类牛马车、小推车和汽车,上面都严严实实的包裹上了布匹,看不清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海面上,此时密密麻麻停靠着二十多艘差不多规格和大小的货船,货船长近三十米,宽近十米,共三层组成,整个船体有六根桅杆,船身正中间是凸起的一个小空间,占据船身五分之一,应该是洋人休息和指挥的地方。
中间一层是中空的,应该是巨大的储存空间,只是中间被隔断,一边堆满了密密麻麻的一两百个铁箱子,一边应该是洋人们堆放杂货的地方,最下一层,则是锅炉室。
除了货船,海面上,还有□□艘架着炮台的军舰,分在两边严阵以待,围绕着这些货船一旁,并将炮口对准了岸上,即便附近海盗和山贼众多,但却无人敢来劫掠。
沿途上,不间断的有洋鬼子持枪戒备,少年和吕亮等人,排在车队靠前的位置,半个多月的运送,他听说了关于这些货物的很多版本,有的说是洋鬼子从圆明园中抢夺的金银珠宝,有的说是洋鬼子从矿产里抢夺的金银锰铁等矿石,还有的说是交换的茶叶瓷器,但少年通过搬运货物,以及从这些铁箱子里掉落的碎屑来看,十有八九是金银器具。
“吕兄,咱们真要帮洋鬼子把这些宝贝运到船上去?”看着身边比少年略高一些,约摸二十六七的男子,少年轻声的问着。
“咱们拿了钱,就只管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儿,其他的不要多问。”见道路两边,陆陆续续的有洋人拿着枪来回巡逻,叫吕亮的男子轻声的提醒少年,也冲着一旁经过的洋人笑了笑,洋人似乎也认识吕亮,也点了点头。
“咱们把这些铁箱子搬上船就可以了吧。”
“嗯,当初他们答应的是我们只需要把这些搬上船就行。”
“那就好。”自己出来已经半个多月了,算上回去的时间,还得半个多月,眼下年关将至,和谷小为两人本就无父无母,相依为命,好不容易才有个家,还是得尽快回啊。
一天以后,少年和其他五十多名劳工将近两百个铁箱子,在吕亮和洋人们的指挥下,有序而又快速的搬运上了一艘名叫莱德拉的货船。
只是让少年和吕亮都没有想到的是,当最后一个铁箱子被搬上货船以后,五十多名劳工并没有被允许下船,而是要求他们继续跟随船只,往北到一处海岛卸货下船后才能返回,这引起了绝大多数人的反对和抗议。
在吕亮等人的交涉下,洋人们做出了让步,并表示在原有的基础上,再出双倍的价钱,但还是有人表示了不同意,坚持下船,但当众人看到坚持下船的几人中,走在最前方的人被直接击毙丢入海中以后,看着持枪的二十多名洋人,连同着吕亮等人,还是被迫的接受了这无礼的要求。
众人被关在中间的船舱内,连同着这些铁箱子一起,除了拉撒被允许外出,吃喝睡全在里面,索性偶尔的外出放水,有经常出海的人才能知道自己等人的大概方位。
某天,货船遭遇了巨大的风浪,船舱虽然宽敞,但堆满了铁箱子再加上五十多人,已经显得有些拥挤,在风浪的来回撞击之下,有几个箱子重重的摔落在地上,其中一个锁扣更是被生生的摔断,里面立刻散落出大量的金银珠宝,让众人原本的猜测有了证实。
这些铁箱子里面,装着的,正是洋人从京城各处抢掠而来的金银珠宝,黄金首饰,金银矿石,也应该有从皇帝那里抢来的宝贝。
五十多名穷苦人,哪见过这么多的金银珠宝,大多被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吕亮招呼着几个大胆的人才连忙收拾好箱子,并告诫众人,谁也不续=许提见过这些东西,才又招呼着其中几人将铁箱子重新关上,暂时关闭了众人的恐惧,也暂时关上了某些人的欲望。
“吕兄,你说咱们已经知道了这里面装的是金银财宝,这洋人能放过我们吗。”少年听说过不少说书先生说过杀人夺宝的故事,他对这些并不感兴趣,更不想要这些金银珠宝,他只想活着回家。
“我不知道,大家尽量保密吧。”吕亮看着众人,其中有些不乏已经压抑住了内心的恐惧,脸上释放着的,是一种贪婪,一种渴望。
“我劝大家最好不要打这些宝贝的主意,咱们现在在洋人手里,人家端着枪炮呢,这枪子可不长眼啊,即便有人偷偷的带出去了,要是皇上回来,这追究起来,只怕也是灭族的大罪吧。晚些时候我去探探口风,尽量把你们安全的带回去。”众人听着吕亮还算清醒的告诫,大多数人才猛地反应过来,暂时收起了贪婪的心思,但还是有的人眼睛时不时的盯着这些箱子,露出不易察觉的诡谲。
某个夜晚,吕亮从洋人那里回来,被船舱的众人围在中间,在众人的疑问中,吕亮表示洋人们暂未发现铁箱子的动静,希望大家一切照旧,到了目的地,将这些铁箱子搬上岛,也就可以返程了,让大家不用担心。
少年虽然年轻,但从小百家饭长大的他,早已学会了察言观色,还是从吕亮的表情中,看到了他极力掩饰的凝重之色。
隐隐有些不好预感的少年,趁着众人熟睡,悄悄的越过横七竖八躺在地板上的人群,悄悄地来到吕亮的身边,“张开四,你怎么来了。”
“吕兄,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见吕亮也未睡去,少年轻声的问起,不好的预感更甚。
“没,没什么事儿,之前不是告诉你们了吗,别多想了,睡觉吧,还有十多天航程就到目的地了。”看了看张开四,吕亮简单的回应,而后有些心烦的催促起来。
“吕兄,咱们认识好歹也有几年了吧,不敢说对你有多了解,至少你招呼的事儿,我可是从未拖过后腿,我家小为和那腹中孩儿可还等着我回去呢,您告诉我,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我们也好有个应对。”张开四略显哀求,又略显不安的轻声问起。
想起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谷小为,看着眼前的张开四,吕亮顿了顿,仿佛在做着剧烈的思想斗争,而后还是使了个眼色,轻轻的起身朝着船舱另外一端几个铁箱子空隙处。
“吕兄,别吓我,到底出啥事儿了。”看着吕亮小心翼翼的样子,张开四更加紧张和担心起来。
“千万千万要保密,不然咱们全都得死在这里。”反复打量了四周,在确定无人在侧,吕亮才轻声的说起,“到了目的地,你就假装患了麻疹。”
一边说着,吕亮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个拇指般大小的玻璃瓶,里面盛放着几滴透明的液体,“达到目的地前三两天,喝了它,到时候全身会长麻疹,看起来就像染上瘟疫一样,半个月左右就会自动消除,到时候趁机和我一起下船。”
“就我和你?”接过吕亮手中的玻璃瓶,仔细揣摩着他言语中的意思,张开四立刻明白了过来,“那他们呢。”
“他们会留在岛上。”吕亮有些叹息,又有些无奈的回答。
“多久?”
“不知道,你问这么多干嘛,能否顺利带你回去,我也不敢保证,我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帮你,但这是唯一脱身的机会,好好把握。”
“吕兄,大家是为了挣钱,这没错,可你要知道这里大多数人都是因为相信你,才会跟着你干这份差事,你可不能过河拆桥,不管大家啊。”明白了吕亮的意思,张开四虽然内心感激吕亮对自己的特殊照顾,但还是不能同意他抛弃众人的做法。
“人家有枪,我能怎么办,我也不知道洋人怎么会这么阴险狡诈,会出现这种状况,我也无能为力啊。”想到其中一个最近半个月来相处还不错的洋人给自己出的主意,吕亮无力改变,也根本反抗不了,只能明哲保身,顾好自己了。
“吕兄,咱们可都是华夏人,你可不能帮着洋鬼子一起坑我们啊。”不知道吕亮到底跟洋人做了什么交易,张开四语气有些生硬起来。
“皇上都管不了他们,都跑了,你觉得我能怎么办,你告诉我应该怎么办,让兄弟们一个一个被丢到海里喂鱼吗?”见张开四有些不识时务,吕亮也隐隐有些怒气,他也不想这么做,但他如果不这么做,他也会被送上海岛,充当劳工,家里还有老娘呢。
“吕兄,你不能不管我们,这种事情,我做不出来,你好自为之吧。”将手中的玻璃瓶塞给了吕亮,张开四头也不回的回了自己的那一处地板,静静的躺了下去。
“你!”狠狠的但又轻轻的啐了一口唾沫,吕亮将玻璃瓶揣进了怀里,也轻轻的回到了自己的那一块地板,看了看黑压压人群中已躺下的张开四,他又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耳畔传递来的,属于几十人的均匀呼吸声,任他如何辗转,始终都无法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