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有人靠近，张开四略显疲惫的睁开双眼，看到了印=映入眼帘的女人。

他缓缓起身，看着这张陌生的脸，有着熟悉的轮廓，陌生的声音，但却熟悉的身影，有些欣慰，有些满足，有些哽咽，也有些释怀，他轻轻的念叨了一句，“小为，你来了。”

张开四笑了，仿佛又重新变为了那个爱笑的少年，那些尘封许久许久的记忆，随着他的思绪一起转换时空，穿透海水，飞跃海面，飞过了津门，飞进了京城京郊处某个胡同巷子里，那里有一间小院子，院内有两个高低分明的土木房子，还有一颗=棵四五米高的冬枣树，树叶稀稀拉拉的，还有些冬枣光溜溜的挂在枝头。

枣树下，一个肚子微微隆起的女人，二十出头，盘着长发，脸上隐隐有些龟裂的冻痕，穿着蓝白相间的小袄，有领有襟，有挽袖但无花边饰物，手腕戴着一对玉镯子，时而拨弄着拴在枣树上的绳索，也不管手指背后已经生出的冻疮，仍旧用力的拧着从脚下木盆中拿出的衣服。

拧完了木盆中的衣服，又拿起靠在树干边的扫帚，来回的清扫着院子里只有三三俩俩=两两的落叶，听见门外的脚步声响起，立刻兴奋着前去探望，一次，两次，反复重复。

“小为，你看，我带什么回来了。”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一个二十三四的少年披着灰色的长衣，用草绳串着一斤猪肉径直的跑进了小院，嘴里还只冒着白气，十一月的北方，已经冷意凛凛。

听到熟悉的声音，女人跑上前去，但转而又重新拿起了扫帚，开始在地上挥舞起来，她思念，但又不想让少年看到自己的思念。

“晚上咱们有肉吃了，不是说过了嘛，这些事儿等我回来做就行了，你现在的任务，就是坐在屋里，躺在床上，等我回来。”将猪肉挂在了枣树树干一处凸起的疙瘩上，少年心疼的扔掉了她手中的扫帚，把女人抱了起来。

两人耳鬓相接，紧紧相拥，将来如何实属未知，但此时的满意柔情，庆幸千万人中相遇，庆幸情深缘深不负彼此，看着女人脸上的龟裂，少年满是心疼，将她抱进了屋内。

“大白天的，给外人瞧见了多不好呢，肉还挂在外面呢。”感受着少年雄浑有力的臂膀，女人幸福而又有些娇羞的任由着少年紧紧抱住。

“我自己的媳妇，怎么啦。媳妇，你坐下，我去给你煮饭去，外面最近乱哄哄的，好多人从京城跑出来，听说洋人们把皇上都赶跑了，可了不得，还好咱们这里距离京城有些距离，都是穷苦人家，不然被洋人盯上了，那才是苦嘞。”说着也不等女人回答，男子又跑出了门外，拎起了猪肉，就跑向了一边矮小的木屋子里，开始了一阵忙碌。

“皇上都赶跑了，那咱们大清不是亡了？”听说洋人只有几千人，怎么就把皇上赶跑了呢，望着男子来回身影没有回应，女人摸了摸肚子，呢喃起来，“才三个月呢，还早着呢。”

夜幕降临，小院屋内，床边撑起了一个小木桌子，少年和女人各坐两端，

“四哥，这肉哪儿弄的，可别乱花钱，得为孩子多添些衣物呢。”

“吕亮去京城里弄的。”

“吕亮？就是隔壁胡同里和你一起做搬运的那人？他有这本事？”女人仔细的回忆起来，记忆中好像是见过这么个人。

“他可是本事嘞，现在可不像我一样用力气挣钱，他把咱们这些人组织起来，给京里的大户们搬东西呢，那些有钱人最近都在往外逃呢。”

“那确实有本事儿，怎么单单给你这猪肉呢。”女人又问起。

“媳妇，跟你商量个事儿呗。”

“咋啦。”见少年郑重其事，女人放下了碗筷，等待着少年。

“吕亮这阵子和洋人们勾搭上了，揽了个大活，你也知道，吕亮平时对我也不错，也就邀请我一起参与。”

“给洋人干活？听说洋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人。”女人连连摇头反对。

“洋人也没那么可怕，喏，你看，这是定钱呢，也不是什么难活儿，就是帮他们把货物搬上马车，运送到津门的码头去。”说着少年从怀中掏出了十余个铜钱，上面刻着四个清晰的大字“咸丰重宝。”

“这可得值一两百通宝嘞，都快赶上你半年的辛苦钱呢，真这么大方？”看着这崭新的咸丰重宝，乃是咸丰皇帝上位后最新铸造和流通的货币，一个重宝抵得上几十的通宝，而价值更高的元宝，则能抵得上几十乃至上百的重宝。

“吕亮赚得更多，不然你以为他能这么快就在旁边买下小院子？嘿嘿，脑瓜子就是灵活，别人都在逃窜，他却想着法子挣钱。”

“四哥，咱还是别去了，万一哪天皇上回来了，发现咱们给洋人干过活儿，可得治咱们的罪，吃罪不起啊。”想到洋人们陆陆续续的离开京城，万一皇帝回来了，那可是要秋后算账的。

“皇帝比我们跑得都快，哪儿管的上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呢，而且不止是吕亮在组织我们，官府都还在配合帮着洋人们征召劳工呢，好几百号人甚至上千人呢，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报上了名，也就一两个月的时间，报酬可是相当丰厚呢，到时候我也学吕亮，给你换个大房子。”一边安慰着女人，少年一边憧憬着属于两个人的美好日子。

“一两个月？要离开这么长时间吗？”见自家男人已经下定了决心，女人也不再反对，只是这么长的时间见不到，还是有些担心和失落。

“这里到津门也有几百公里，一来一回肯定得这么长时间，我都想好了，钱全都留给你，我出门也不需要什么花费，明儿出发前给吴婶也打声招呼，有啥事儿帮着一起照看，很快的，到时候咱就可以住大院子了，等孩儿出生了，也学那有钱人，让他上学堂。”

“明儿都要走吗？这么快？”女人看着少年，眼眶有些湿润。

“快去快回嘛，哭啥呢哭，又不是不回来，乖。”少年起身，轻轻的擦拭了女人眼角正在溢出的泪水，轻轻的安慰起来，又坐下去往女人的碗里狠狠的夹了一块红烧肉。

一夜无眠。

天微微亮，女人就已经烙好了面饼，和一些简要的衣物一起放在了包裹里，整整齐齐的放在床头旁的小木桌上。

“起来这么早干啥呢，好好休息，我跟吴婶已经说好了，有什么事儿互相有个照应。”

“睡不着了。”看着进屋带着一丝丝的寒气，女人心疼的用手抹去了少年头上的水汽，顺手给他戴上了一顶手工缝补已经有些破烂的棉帽子。

“乖，我很快就回来。”被女人紧紧的抱住，少年也紧紧相拥。

“嗯，别太老实了，逢人都得多个心眼，要是觉着哪里不对了，咱不挣那钱也罢，我和孩子可都指望着你呢。”

“哎呀，放心，都成百上千人呢，吕亮也跟着我们一起去呢，他家里可还有老母亲呢，这事儿十有八九能成，没事儿的，没事的。”依依不舍的，少年还是松开了女人的双手，拿起了包裹，又从桌上抓起了一个面饼，就朝着门外走了出去。

而女人，一直跟在男人的身后，出了院子，直到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消失在了还有些朦胧的雾气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