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们便四散开去,挽着各自男人的胳膊,嘻嘻笑道:“我们有男人在身边,谁要你管呀!你管得着吗?”
张会长无奈地摇摇头,只得转过身去,组织其他百姓撤退了。
战争间隙的滕县城里出奇的平静,凄清的月光洒落下来,照耀着女人们饱满的身影,照耀着她们洁白的牙齿和闪亮的眼睛。她们笑微微地依附着各自的男人。她们像春夜的月光一样宽弘深广,温柔美丽。
第二天一早,日军果然就出动大量步兵,开始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同时攻城了。
北城门的攻击尤为猛烈。日军集中了几十挺机枪,疯狂射击,掩护步兵跃出战壕,朝着被轰塌的城楼和城墙缺口冲锋。川军士兵冒着密集的弹雨,扔下成捆成束的手榴弹,在城外的日兵群中爆炸。冲天而起的烟火中,有不少攻城的日军士兵被炸死炸飞,其余的见势不妙,慌忙退了回去。
如是三番。日军非但没有攻入残破的城楼、城墙,反而在城外的坝地上留下了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尸体。战火的硝烟味和血腥气,弥漫了整个北城门。
这天午后,攻城失败的日军改变了战术:调来十几枚迫击炮,架在城外的空地上,轰击城内的川军阵地。一时间,日军的迫击炮隆隆作响,炮弹呼啸着划着弧圈,越过城墙,连续不断地落入川军阵地。隐伏在防御工事后面的川军士兵猝不及防,有不少人被炸死炸伤。日军趁机集中力量,再次攻城。有几十个端着刺刀的日军士兵,竟然哇哇大叫着,从缺口处攻进了城楼,攻上了城墙!
李嘉祥和李嘉祺见状大惊,赶急命令一排长马彪带着大刀队冲上去,砍杀日本鬼子。北门的城楼和城墙上,顿时大刀飞舞,枪刺闪烁,喊杀声和金属碰撞的叮当声响彻天空。有许多日本兵被砍死在地,也有不少川军士兵被日本兵的刺刀刺中,倒在血泊中。
然而,攻城的日军源源不断地冲进城楼,冲上城墙,加入贴身近战的行列。
李嘉祥只得命令手下更多的川军士兵,提着大刀,冲上去与日兵搏杀。
最后,就连徐贵才、络腮胡子、王镇长、索旺泽等崇义籍新兵,也号叫着冲了上去。武功高强的张会长自然不会落后,大吼一声,带着他的“红枪会”成员冲入战阵,风车般抡舞着雪亮的大刀片子,朝着日本兵的头颅和脖颈猛砍猛杀。
两军混战在一起,刀枪碰撞,杀声震天,血肉横飞。
留在城中的界河镇女人,先是看见川军士兵与日本兵搏杀,鲜血迸溅,肢肉横飞,不由吓得面色惨白,浑身发抖,躲在后面的街垒里不敢出来。后来见自己的男人也加入了搏斗,有的还被日本兵刺中,她们猛地一下醒悟过来,赶急抓起地上的木头棒子或者砖头石块,护崽的母狼一样号叫着冲上前去,照准跟自己男人搏杀的日本兵后脑后背,就是一顿猛敲猛砸。好些个日本兵,都被她们从背后突然袭击,敲昏砸死在地上。得到救援的男人,不禁抹着迸溅到脸上的日本兵血迹,朝着她们龇牙大笑,连声夸奖道:“好!砸得好!回去后老子好好奖赏你!”
铁匠铺的掌锤女人表现得更为勇敢。她一直提着一根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擀面棒,守护在徐贵才身边。先前日军用迫击炮轰击川军阵地时,她就把徐贵才按在地上,用山东女人宽厚结实的身体保护着他。后来徐贵才冲上了城墙,她也紧紧相随。徐贵才冲在前面杀敌,她跟在后边叫喊助威。徐贵才连杀三个日本兵后,因腹部的伤口崩裂,被第四个冲到近前的日本兵刺中右臂,大刀失手掉落到地上。那日本兵退后,狞笑着正要端枪直刺徐贵才胸膛时,女人突然从徐贵才身后杀出来,挥起擀面棒,朝着那日本兵头上猛地击去,只听木棒敲在钢盔上“哐”的一声亮响,那日本兵瞬即仰面倒地。女人径直冲上去,高举起擀面棒,照着日本兵面门猛击。直到把那日本兵敲砸得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了,女人这才扔下擀面棒,赶急将徐贵才拽拉到背上,背着他“噔噔噔”地跑下了城墙。
女人把徐贵才放在城墙脚下,撕下内衣一角,给他包扎伤口。
徐贵才望着忙碌不停的女人,感激地说:“谢谢你,谢谢你又一次救了我!”
女人用手掌揩擦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汗水,满眼慈爱地望着他说:“都是一家人了,还说啥谢呀!”
徐贵才不由得捧住女人的双手,泪花闪闪地说:“我今后一定当牛做马,好好报答你!”
女人弯下身子,将嘴巴贴在他耳朵边上,悄声说:“谁要你当牛做马呀?我要你当男人,男人!”说罢,自己也感到有些风骚和唐突了,脸蓦地一红,赶忙低下头去,掩住了嘴巴。
徐贵才看着女人绯红的面颊和鲜艳的脖颈,心里咚咚剧跳。一种从未有过的温暖和幸福,霎时淹没了他。他几乎都要晕眩了……
北城门“李团”与日军的贴身搏杀,直到黄昏时分方才结束。
两军都在城门下和城墙上留下了很多战死士兵的尸体。
昏蒙蒙的落日余晖中,北城门血流成河,血气冲天。附近的大狗小狗被浓烈的血腥气吸引而来,但很快就被呛得皱起眉头,打着喷嚏跑开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军部突然传来了不好的消息:东、南两个城门已被数倍于我的日军攻破。为了不让“李团”被攻进城里的两股日军截断后路,包抄歼灭,何军长命令李嘉祥放弃北城门,率部火速撤往西城,再作图谋。
李嘉祥只得遵命,带着幸存的“李团”官兵和张会长的“红枪会”撤往西城。
何军长再次召集会议,商讨守城事宜。
这时,特务营长又提出了那个“撤出滕县,相机作战”的建议,并说:“自古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我们不能再这样跟日本人硬碰硬了!我们就是全部战死在这里,恐怕最终也保不住滕县城!”
何军长没有吭声。
何军长双手撑在桌沿上,两眼死死地盯住桌上的滕县地图。他拧着眉头,呼呼地喘气。他的两个腮帮上,肌肉一楞一楞地鼓动。屋子里的人,全都听见了他咯咯的咬牙声,全都感觉到了他内心的纠结与愤怒。但是,何军长最终还是平息住了复杂激愤的心情,抬起头来,对特务营长说:“你是来增援的,你可以撤出去,但我们不能撤。我们川西先遣抗日军早就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我们必须死战死守滕县城!”
然后,何军长又转脸看着周同,用同样的语调说:“周县长,你虽是滕县县长,但毕竟不是军人,你也可以撤出去!”
周同惊愕地看着军长,不悦地说:“我啥时说过我要撤出去了?我是一县之长,滕县的父母官,我不身先士卒拼死守城,谁来守城呀?”
特务营长见周同说得那样慷慨激昂,就不好意思再提撤出去的事了,赶急向何军长表示:他也愿意带领特务营留下来,跟着川西先遣抗日军拼死守城。
何军长这才点了点头,挺直腰身,面色凝重地说:“既然如此,那我就下令了:把西城门堵死,以表我军死战死守滕县城的决心!各路人马合兵一处,以东西两城之间的中心大街为防守战线,赶筑工事,严密布防,与来犯的日军决一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