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血战(5) 次日天明,东城门外的日军就对滕县城发动了攻击。
日军先是派出二十多架飞机,从空中连续不断地轰炸、扫射滕县城。接着,又组织一个山炮营,占据附近的东沙河高地,以排炮的密集火力,轰击滕县城。滕县城里即刻爆炸四起,一片火海。城中居民大乱,男女老少哭喊着,向西城门外逃去。
这天中午,北城门外的防守阵地被日军突破,团参谋长只得带着三营退守城内。
到了黄昏的时候,又有其他外围防线被日军攻破,从各个方向赶来增援滕县城的日军已达三万多人,密如蚁群似的围住东、南、北三门,猛烈地攻击着滕县城。
防守滕县城的中国军队,除了手榴弹和步枪、机枪外,根本就没有重型火炮,无法对城外的日军构成威胁。日军的炮弹长驱直入,打进城里,四处开花。无数的民房被炸毁。有些来不及撤走的居民,被炸死炸伤在家里或街道上。川军连夜构筑的防御工事,也相继被摧毁。最后,就连东、南、北三门的城楼和城墙,也被日军的炮火轰塌了,在轰然腾起的漫天烟火和昏沉沉的落日余晖中,裸露出了巨大的口子!
这时,负责防守东门的特务营长在炮火连天中跑进指挥部,抹着满脸的烟尘土屑,对何军长嚷道:“这仗无法打了,无法打了!”
何军长要他讲明白,怎么个无法打了?
特务营长说:“日军用的全是重型火炮,居高临下打我们。我们手里只有手榴弹和步枪、机枪,射程有限,根本打不着他们。与其这样缩在城里,被他们轰死炸死,还不如撤出城去,找机会跟他们战斗!”
何军长的眉头蹙了起来,面色比特务营长满脸的烟尘土屑还要难看。对于川西先遣抗日军的作战装备和战斗能力,何军长是再清楚不过了:别说日军投入的战斗力量十倍于我,就是两军人数相当,那也是一场不对等的战争!但是,要撤出滕县城,撤出与日军的战斗,何军长还没有想过,也不敢去想。他转头望着窗外,在浓烈的爆炸声中思索了一会儿,便咬牙拿起桌上的电话,给临城的孙震打了过去,请求孙总司令无论如何都要派兵支援滕县城。孙震一听就火了,大声吼道:“我现在都快成光杆司令了,哪里还有啥子援兵派给你呀!”
何军长就追问汤恩伯军团到没到前线。孙震说到了,昨天晚上就到了。
何军长不由得生气地质问道:“那他为什么不发兵增援滕县?”
孙震说:“我打电话问了他。他说,他是奉委员长之命,路经临城,向日军左侧翼进攻的。他不敢违反军令,擅自增援滕县!”
何军长不由得大吃一惊,愤怒地吼道:“他们中央军怎么能这样见死不救呀!他们不来增援滕县,你孙总司令又派不出援兵,仅凭我们的力量,咋个挡得住日军,守得住滕县嘛!”
孙震没有说话。
何军长禁不住想起了他们出川以来受到的诸多白眼,诸多歧视,心里酸楚、疼痛、悲伤、怒恨,百味丛生,百感交集。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猛地一拳砸在桌子上,愤愤地嚷叫道:“这仗无法打了!哪个有本事,哪个就来守这滕县吧!”说完,就“砰”的一声挂断了电话,叉着腰呼呼呼地喘粗气。
但孙震很快又将电话打了过来,没有劝说,也没有强下命令,只是提高了声音,冷冷地说道:“你不怕蒋委员长杀头,不怕别人说我们川军是稻草人,你就弃守滕县吧!”
“……?!”何军长怔住了。他望着窗外越来越浓的暮色和不断爆炸腾起的硝烟,心里像被人捅了一刀似的绞痛起来。他感到有一股股的血和一股股的恨,从那刀眼里喷涌而出。他浑身发冷,手脚冰凉。他明白,他们川西先遣抗日军已经无路可走,无路可退了……
入夜,东、南、北三个方向的日军同时停止了炮击。已是一片焦土、废墟的滕县城,格外空旷地安寂下来。冷清的天幕上,一弯孤月在云翳里穿行,如同一位哀怜的女子,默默地俯望着满城满地的残垣断壁和火燎烟熏。
何军长召集李嘉祥、李嘉祺、特务营长以及滕县县长周同等人开会。何军长面色严峻地给大家讲了目前滕县的战场态势,说援兵已经完全没指望了。明天一早,日军肯定会派步兵疯狂攻城的,大家一定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务必死战死守滕县城!
“我们川军不是稻草人,我们川军是有血性的!我们绝对不能让别人笑话!”何军长目光咄咄地瞪视着大家,不无悲怆地拍着桌子说道。
之后,何军长又望着窗外静谧苍凉的夜色,长长地叹了口气,低声吟哦道:“千里征战人难还,青山处处埋忠骸!”
李嘉祥等人坐在会议桌旁,默默无语。他们已经从何军长的神色语气里,感知到了战事的危急和部队生存的艰险。他们对望一眼,什么也没说,就起身离开指挥部,回到了各自的防守阵地。
负责守卫北城的李嘉祥立刻召集会议,重新部署防守任务:三个营全部前移到残破的城门口和城墙上,连夜赶修加筑工事,全力抗击明日攻城的敌兵;团部警卫连作为预备队,补充足够的枪支弹药,随时听候调用,支援前线作战;张会长和“红枪会”趁夜组织随“李团”行动的界河镇居民,从西门撤出滕县城。
各部听命行事,唯有张会长提出异议:界河镇的老弱病残可以撤出滕县城,但他们“红枪会”不撤,他们要跟着川军守城,打击日本鬼子!
李嘉祥说:“你们不是军人,你们没有守城的责任!”
张会长说:“你早就跟我说过,蒋委员长有令:地无分南北,年无分老幼,无论何人,皆有守土抗战之责任,皆有抱定牺牲一切之决心。我们咋就不能跟着你们守城了?”
李嘉祥说:“你们没有作战经验,枪子不长眼睛,我怕伤着你们。”
张会长十分豪气地说:“伤着就伤着吧,最多就是个死!你们川军跑几千里来帮我们打仗,你们都不怕,我们还怕个啥呀!”
李嘉祥见他说得非常真诚坦荡,就同意了他的请求,但前提是:他们必须将界河镇的老百姓转移出城后,才能回来参战。
张会长高兴地接受了任务,转身跑了出去。
但在转移界河镇老百姓的过程中,却出了一个问题:徐贵才腹部的伤口大体愈合,已经能勉强行动了。作为一名川军士兵,他是不能跟着界河镇的老百姓撤走的。徐贵才不撤,铁匠铺的掌锤女人就不撤。她说,她要留下来照顾徐贵才,帮着他打仗!
铁匠铺的女人不走,那些“红枪会”成员的老婆也就跟着不走了。她们朝着张会长齐声嚷嚷:“要不走,大家都不走!谁没个男人要照顾,要帮着打仗呀!”
张会长说不过她们,只得说:“我懒得给你们讲了,你们想咋着就咋着吧。有啥意外,我可不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