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海蓦然色变。
但在低头看了一眼面前的尸体以后,他又冷静了下来。
一个人要活得够久,首先要戒掉的就是脾气。
这是他早已烂熟于心的道理。
“阁下武艺不凡、远胜于我,要我离开,我当然不敢有二话。”
这话说得卑躬屈膝,仿佛他已经彻底认输了,但他旋即话锋一转、指着地上的尸体继续说道:“只不过,阁下出手杀了我一位兄弟,又该怎么解决?”
“你觉得呢?”对方不置可否地反问。
庞海咬了咬牙,梗着脖子答道:“杀人偿命,欠——”
他戒掉了脾气不假,可却还没戒掉利欲之心。
所以哪怕眼见湛泸无望,他却还没完全死心,他仍想借此机会刮出些钱财来。
毕竟,他仍握有一项在场大多数人都没有的优势——他的漕帮就在杭州的码头,距此也不过数里之遥。
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正是他信心的来源。
可惜,他的信心很快就支离破碎了,而击碎他信心的正是对方的“答复”。
他的话还没说完,“答复”便已到了——一道银光再次由楼上打来,只不过这回打的是庞海自己。
倒在地上的时候,庞海的嘴还在轻轻地颤动着,仿佛还有什么话要说,却只能发出一连串“呃啊喔”的杂响。
无论他想要说什么,都永远说不出来了——在喉咙上“镶着”一锭银子的时候,恐怕没有人能说出一个完整的字。
“欠债还钱?”楼上的人发出了一声冷笑,“把他的尸体抬去见你们的吴帮主,就说我已给足了他机会,但他却不太识趣,那就怨不得我了。”
原先跟在庞海身后的小伙子们如蒙大赦,七手八脚地抬起了庞海的尸体,刚要往外走,却又被拦住了。
“且慢。”楼上的人忽然说道。
所有人同时停住了脚步,却连头也不敢回。
“你们还不知道我是谁,回去该怎样交差呢?”
没有人搭话,也没有人发问。
因为没有人希望自己的脖子上长出一锭银子来。
原先不可一世的小伙子们此时已瑟缩乖巧得如同羔羊。
他们在等待着对方说下去,在此之前,他们连呼吸的力道都仔细地斟酌着。
好在,对方似乎能够体会他们的难处,自己将答案说了出来。
“我叫汤不名——”
听到“汤不名”三个字,每个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失望、恐惧、怀疑、诧异……
不一而足。
在长江上讨生活,你可以不知道皇帝是谁,却一定要知道项将军;而你知道了项将军,便很难不知道汤不名。
原因无他,只因为汤不名正是项将军最为宠信的部下——起码曾经是。
只不过,这位“汤不名”是否就是背叛了项将军、协助张一尘险些覆灭了云梦水寨的那一位呢?亦或者只是冒名的宵小?
无论是出于侥幸还是怀疑,许多人心中不可避免地生出了这种疑问。
毕竟,在绝望和希望之间,哪怕明知是自欺,还是会有人忍不住选择后者。
仿佛是为了证明别人的怀疑,楼上的那位忽然翻身跳了下来,不偏不倚,正落在那张摆着醒木和茶杯的桌子上。
这下,所有人都可以清清楚楚地看见他的长相,他的穿着,以及那柄握在他手中、正轻轻摇摆着的折扇。